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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2/10

五十年代的詩壇彗星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台彎詩壇在戰後重生萌芽的新契機中,出現許多熱中於詩創作的青年,表現出色,質量水準都甚為耀眼,不旋踵卻改換跑道,或興趣轉向其他文類,或忙於另外志業,在詩壇上被人淡忘,許多晚輩甚至不知其名,如果繼續努力經營詩到現在,必定成為台灣詩壇中堅或主流人物,趙宗信是其中的一位佼佼者。

趙宗信是我淡水初中(現淡水國中)的同學,晚我兩屆,他入學時,我已是畢業班,但我們同齡,因他少時在戰亂中,隨家人流寓到台灣的過程,學業受到延宕。在淡水初中時,我們因課外打籃球而結交,他身高出眾, 住北投,是當時台灣最出風頭的七虎籃球隊訓練基地,因緣際會獲選為小七虎隊員,成為籃球好手。

國中時期好動的學生,大多不喜歡靜下來讀書,趙宗信不但善於投籃,又是極少數能投稿在校外文藝雜誌發表詩的學生,算得上是文武全才。或許他是滿族後裔,出生於京華所在的北平,家學淵源,佔得先機,自小受到良好訓練,所以很早就能在《藍星週刊》發表詩(〈船家〉,第9期,1954年8月12日),並且在初中畢業就出版詩集《新綠詩篇》(大眾文摘社,1956年1月),這樣顯赫的文學經歷非常少見。試讀 〈船家〉 這首詩,十七歲少年的詩篇,能不令人動容?


那漂泊在江上的木船是我們的家。
那嗚咽的江流是我們的路。
我們的路憂鬱而呈著黛綠的顏色,
鋪滿了哀怨的如夢的浪花。
有時也流泛著一片無力的陽光⋯⋯

我們運載著別人的貨物與錢財,
運載著旅客們沉重的心。
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
我們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時日為我們計算著里程,
流水捲起了我們的時日。
我們的生活永遠顛簸在
一條勞苦而貧窮的路上。
卻從未在那裡留下一道跡痕。


我進入台北工專就讀後,趙宗信在詩壇極為活躍,195610月某一天,他突然跑到工專,帶來他剛出版的詩集《新綠詩篇》贈送給我,說他在編《學生文藝》,向我邀稿,後來又接連編了好幾份詩刊或雜誌的詩欄,讓我開拓許多發表詩的園地,我記得他編過《新帆詩刊》
19561215日創刊)、《田園》19561225日創刊)、 《流星》1957115日創刊)、《綠野》19577月創刊)、《青年世界》 1958115日創刊)等,是19561958年間的事,以當時的台灣文壇狀況和社會經濟條件,二十左右的青年有這樣的膽識和企畫編輯能力,真難以想像。而他本身除了在台灣諸多刊物發表詩外,甚至遠征香港的雜誌發表作品,那時香港稿費優渥,是台灣名家都不易爭取到的機會。


2011年初,在國立台灣文學館典藏組服務的趙慶華(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博士生)與我聯絡,她看到我捐贈給台文館的詩集有她父親的著作《新綠詩篇》等,並告訴我趙宗信現在住院治療,我放下電話立刻去醫院探望他,半世紀未見,談了兩小時仍覺未暢所欲言。後來知道他的寫作很早就轉向小和評論,出版有《仇城》、《流水十年》、《愛情真、善、美》、《戰爭.女人》、《捕影集》、《瞭望臺》等,我竟然如此孤陋寡聞,毫無所知,我更發現他是愛新覺羅氏的後裔,到台灣一輩子都住在北投。

趙宗信出院後,在家靜養,慶華協助他整理出版詩集《孤帆遠影》
20127月自印本) 和小集《牆壁上的一隻蒼蠅》20127月,秀威資訊科技公司)我遵囑為詩集寫序,五十年的同學和文學交情重新連接,塵世因緣接真是難料,更未料他卻因心臟衰竭,2012124日於半夜睡眠中溘然長逝

《孤帆遠影》詩集能夠出版,算是古物出土,非常珍貴,大多數是1950年代的作品,顯示半世紀以前台灣詩壇青年菁英的代表風格,熱情、浪漫、積極、開朗、坦誠、率真、關懷社會、呼應時代,種種特質表露無遺,展現詩的強勁生命力,文字不雕鑿造作,自然流暢,詩人有所感,在詩中盡可暢所欲言,並不需吞吞吐吐,扭揑作態,可以反證徒託在白色恐怖時代,不得不把詩寫成朦朧曖昧的法之虛偽。

趙宗信詩中,視覺意象效果特別凸出,具象場景栩栩如生,主要是作者不尙虛辭,因此情境的烘托自然明顯,讀者很容易從文字的敘述,還原到外在本然的狀態,引起與作者感同身受,這種連繫交通是詩感動力最真切的要素。而作者對外在現實觀察的細緻,情動乎中,透過意象發揮到淋漓盡致。

有幸再讀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詩篇,重溫半世紀前真情流露的友情,回憶在當時局勢的沈悶中,熱烈的詩鼓動社會青年的溫馨,仍然歷歷在目。趙宗信在台灣詩壇長期消聲匿跡後,把《孤帆遠影》呈現在讀者面前,不止是他個人早期詩創作的成績,顯示當年詩壇一顆彗星的光芒,也透示五十年代台灣詩的一大特色,可供回顧台灣戰後詩發展的軌跡,值得留下寶貴的文學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