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他是一位偏見的人
因為他一直說
他很公正
他會給水蓮和仙人掌
同樣的水份
他會給蟋蟀和野豬
同樣的空間
如果他說
他是一位偏見的人
如果他很誠實
那他大概是一位偏見的人
如果他是一位自覺的人
那麼他說他是一位偏見的人
我敢相信
他確實很公正
#1180
我知道
他是一位偏見的人
因為他一直說
他很公正
他會給水蓮和仙人掌
同樣的水份
他會給蟋蟀和野豬
同樣的空間
如果他說
他是一位偏見的人
如果他很誠實
那他大概是一位偏見的人
如果他是一位自覺的人
那麼他說他是一位偏見的人
我敢相信
他確實很公正
#1180
五十年只是半個世紀
但時間已經長到足夠創造一個垮掉的政權
而就在另一個政權歡呼崛起的時候
我看到腐敗開始在滋長
在一個沼澤裡蚊蚋叢生
因為有許多跨時代的腐植物
因為有許多跨時代的腐植物
蚊蚋叢生才創造一個沼澤
我看到許多人焦渴地往沼澤走去
夕陽雕刻他們的側影像是火燒山後的殘枝
燃燒時歡呼的霹靂聲留下了灰燼
還沒走到沼澤已是 蚊蚋滿天喧嘩
五十年只是半個世紀
但時間已經長到足夠創造一個痛恨的時代
在掙扎 翻騰中頹喪而放棄
痛恨看到台灣消失而自己還在⋯⋯
#1179
少年時不敢太激進
怕年老時太保守
詩人的話還在耳邊迴響
當年的激進革命志士
都一個一個開始呼應統治者
戰士老得真快
老兵縱然不死
老到沒有氣概的時候
就不算戰士
當追求獨立的戰士
做出順天應民的姿勢
台灣已經老了
台灣老到
猶睜著眼睛
已看到死神來到門口
#1178
暮色靄靄 鬼影幢幢
細雨竊竊細語
雨滴像蒼蠅
馬鞭揮也揮不走
前後擁至的
似有形又似無形
無燈 對不需燈的世界
有燈亦似無燈
而需要燈的世界
無燈便成另一世界
在幽明的世界裡
泰姬瑪哈就成為凝固不動的鬼魂
歷史不如愛情故事
愛情故事不如
耗資難以計數的古代建築
古代建築不如白天的太陽
太陽不如一位大臣來訪
將泰姬瑪哈封鎖
停止一般人參觀
大臣成為白天無人得見的幽魂
幽魂可以無形膨脹
如泰姬瑪哈龐大的陰影
填滿似有形又似無形的
傳統和社會体制
夜色靄靄 細雨竊竊
外面有更多準備
蜂擁而至兜售的遊魂
馬鞭揮也揮不走的雨滴⋯⋯
#1050
神是死去的存在
所以神是看不見的
尼泊爾人卻創造了活女神
天真的女童扮演的是天真的想像
因為是活女神 依例應囚禁在神廟內
因為是活女神 依例應讓人民參觀或膜拜
宅居深院內 由退休的活女神服侍調教
只有閣樓的窗戶可以透氣
活女神必須童貞 禁止嘻笑
童貞必須性忌 見血即褻瀆
退休的活女神墜入凡間時
才開始体驗人生的生老病苦
假如不獲選活女神 也會和玩伴去兜售活女神的照片吧
或許也會和其他孩童一樣去糾纏觀光客吧
或許也會伸手討一些滿足的同情吧
還是活女神幸運 雖然戲不能演太久
#1055
白毛牛躺在高速公路上
於烈日下反芻著和平的白日夢
與世無爭的慈祥的長長臉孔上
看不出是印度教 伊斯蘭教還是佛教的信徒
一條牛 兩條牛 三條牛佔據道路
改變不了道路 卻轉折前進的軌跡
霸道的畜牲 有神聖的信仰支撐
使喀什米爾綠色的誘惑曲折而遙遠
好在阻道的是白毛的聖牛
而不是偽裝綠色制服的兵士
他們赫赫雄風的荷槍實彈
確實比備而不用的牛進步
爭取和平或是維持和平的呼喚
還不如牛躺在公路上的和平姿勢
無視於兩邊激烈咳嗽的機械聲音
急急往喀什米爾前進還是後退
—印度德里
#1049
為什麼人可以臉塗白漆
皮膚沾滿土灰 四肢像乾枯的樹枝
跪爬在路旁和狗一樣
在加德滿都 神祕的加德滿都
為什麼伸出枯枝般乞憐的單手
用三肢學跛足的狗爬行的乞者
沒有人垂顧 甚至比不上一條狗
在加德滿都 神祕的加德滿都
為什麼天熱時 太陽給他太多熱量
為什麼天冷時 老天給他太多雨水
為什麼只有汽車排放的黑煙給他施捨
在加德滿都 神祕的加德滿都
為什麼滿懷嚮往古國的心情
對貧窮寄予無限同情的態度
卻無法寫下一個讚美的詞組
在加德滿都 神祕的加德滿都
#1054
面對著恆河日出
沐浴淨身可洗滌一切罪孽嗎
面對著恆河日出
焚燒凡身期待來生幸福嗎
滾滾濁世 滾滾紅塵
恆河日出吸引觀光客
觀光客吸引更多乞討者
乞討者吸引更多髒亂
混濁的恆河或許可以洗淨心靈
卻把皮膚洗成污穢的顏色
洗禮洗不掉賤民的習性
卻把聖城洗成地獄
如果人生如此窮苦
期待來生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今世幸福滿足
何以還貪來生呢
1997.10.05 印度阿喀拉
#1048
不丹的孩子 不管男孩還是女孩
在路上看到陌生的臉孔
用揮手表示內心的美感
對一瞬而過的旅客
在揮手歡迎中同時告別
沒有激情也沒有惆悵
只是那樣平凡的奇遇
在迎來送往的一刹那
卻是天地間溫馨的姿勢
不丹孩子輕輕的揮手
自然如像風中的大麗花
優雅如像林中的飛鷹
在山路中馳騁的寄旅
陶然於大自然青翠的神聖
我的目光總是極力在搜尋天使般揮手的小孩
—不丹巴羅
#1053
印好經文的布帛高高掛起
與神對話 與天空對話
與大自然對話
與從來不會理解的命運對話
對話不必用任何語言
經幡高高掛起時
風首先會知道
用裂帛的聲音傳遞經文的內涵
不丹人從風聲中相信
神知道意思 天空知道意思
大自然也知道意思
但人民不知道意思卻是命運
或許高山最近神 天空 大自然
不丹人固守著山的生活
把經幡高高掛起
等待風聲傳回未來平安 富足 幸福的消息
—不丹亭布
#1051
恆河是一條盲腸
穿過翠綠的千山叢林
穿過多少王朝和統治者
孕育尊重生命的民族
恆河容納所有污穢
乃能誕生神聖
悉達多容納一切苦修
乃能成為佛陀
街道垃圾邊靜坐的
是詩人還是覺者呢
與貧困同在的
有泰戈爾也有德蕾莎
三十年前過門不入的加爾各答
我看到更多人間眾生相
不同膚色形相 不同語言風貌
也有不同的心情和表情
社會階級是消滅不了的螞蝗
連語言也有新的階級
笑容也跟著有了階級
唯有貧窮始終是真正沒有階級
—印度大吉嶺
#1046
對峙的樓房建制
你有你的天空
我有我的天空
颱風不是帝國主義的產品
儘管溫妮這樣美麗的名字
有些帝國主義的味道
於是你氣急敗壞說要統一
就這樣巍巍顫顫靠過來
全部大樓傾圮倒塌
天空不能重疊
土地不能竊取
颱風是自然現象 不是天災
被活埋的人禍
只因為你說要靠攏
只因為你想把天空合併
#1177
你的國家在世界極大化的時候
你把它極小化到你心中的一個小點
我的國家在地圖上極小化到一個小點的時候
我把它極大化到籠罩我的全副身心
就像我們在樹蔭下談詩
隨著太陽的軌跡在座標上來回移動
和你在地球上浪跡的距離相較實在小之又小
我卻不得不和太陽的步伐在競賽
你在語詞裡追求詩人存在的意義
我試圖透過真實的意義
表達我的國家存在的價值
現實在語言不同的面向也會風雲變化吧
你在把國家極小化當中壯大自己
我在把國家極大化當中提升自己
不同的軌跡在這一點匯聚
然後像雙曲線一般也許會有相同的方向也許不會
—日本石川縣山中溫泉
#1045
我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心靈
期待的是卡度齊 夸西莫多 蒙塔萊
那樣在我心目中的先知詩人
還是可與我一起共同呼吸的同儕
我唸的是我的文字 表現的意義對你們
成為聲音的符碼 會產生什麼樣的感應
在古典的佩魯賈 在古典的劇場
我心靈錯綜的小小波動會有同樣頻率的振盪嗎
在靜悄悄的幽暗空間裡
聚光燈投射我在舞台上的身体
不知道是什麼偶然的錯誤
還是必然的發展在暗中進行
就像輕輕撥動一根弦
或許觸動天邊一股閃電
或許在寒風中沒有一絲回音
連自己也不留下一點點回憶
#1044
靠在古堡的窗口
看到的依然是舊世紀的天空
沒有風告訴白楊如何搖動
涼意和時間一樣慢慢滲透石壁
沒有誰在空中呼喚我
只有機械的聲音在山谷裡
黑色的土地上書寫農民的哀歌
想離開故鄉又不得不留在故鄉廝守
究竟我是誰
會是飄泊數百年後
偶然回到故鄉的浪子嗎
在窗口看到不知何時的記憶重現
只是同時生活過的朋友或敵人
都紛紛化身成翩翩的燕子
繞著古堡的周圍飛翔
看著我招呼的手勢忽近忽遠
#1043
豬仔顫抖著四肢
頹然倒下
無法對天空投下最後的一瞥
口蹄疫盛行的時候
看不到病菌怎樣散佈
因為走私的源頭被忽略了
更嚴重被忽略的事實是
人被走私的異化思想侵襲了
呈現頭腦裡顫抖的影子
中國思想的口蹄疫正散佈在台灣的空氣裡
天空不忍心投下最後一瞥
當戰士一個一個失去了免疫力
#1176
堅持一甲子的清白
視網膜上突然
出現了飛蚊
不會妨礙視線
只是干擾
我的視覺意識
意識卻困擾了生命的意志
我對女兒說:「實在
不甘願群蚊亂舞的餘生」
女兒卻淡淡地說:
「那沒有什麼呀
我從小就這樣長大的呀」
我質問她從來都沒提起過
女兒竟說:「我以為
人的眼睛都是這樣的呀」
啊 原來結構性的病變
早就從下一代著手了
無論体質 語言 生活習慣⋯⋯
#1175
魯本島上的風聲 這邊聽不到
魯本島上的酷刑 這邊看不到
魯本島上的歷史胎動 這邊茫然不覺
被放逐到魯本島上的人
社會終於還是接納到主流
歷史終於還是接納到主流
先知被獨裁者放逐
最後獨裁者被社會放逐
最後獨裁者被歷史放逐
在海邊極目眺望 火燒島在哪兒
受酷刑的台灣 依然在放逐中
台灣的歷史 台灣人依然茫然不覺中
南非的新國旗在空中飄揚
南非人不同種族有同樣的笑容
南非要拋棄台灣 因為台灣落後太遠太遠⋯⋯
—約翰尼斯堡
#1041
從遠遠的現實世界
經過鄉間小道
奔過來的一條牛
從更遠的自然山水
經過季節曲徑
奔過來的兩條牛
從又更遠的戒嚴風景
經過冒險危路
奔過來的三條牛
從台灣被禁錮的歲月裡
經過不管黑白的生死隘口
奔過來的一群牛
繞過半百的冤屈彎曲
奔向無端設限的域外天地
那邊不是家 便是國
#1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