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啊
愛是與生俱來的本質
無論存在條件怎樣使我沮喪
看到颱風來襲時
小鳥守著破巢的驚惶
也看到大浪迎面掀起
討海人沈著應付的勇敢
看到污臭的河流
通過繁華絕代的城市
也看到庄腳人
堅持清澈冷冽的泉水
看到雨濕的街頭
小狗低咽不知走向
也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少年邁著浪漫憧憬的步伐
神啊
在痛心中
我仍然沒有失去對愛的信仰
看到成群躲避嚴寒而來
氣候轉好就又振翅遠飛的候鳥
也看到勤勞的建築工人
以堅實的肌肉為我們砌造棲身的場所
看到柑橘與柳丁
同為黃皮卻語言趣味不同
也看到葡萄與柚
卻能接枝成為新的品種
看到冷面殺手
一言不合即以火苗搶盡烽頭
也看到終身奉獻者
為了弱勢的孤苦伶仃和自由民主
神啊
愛的本質是我的信仰
以台灣的名
#0837
—泉州老君岩
千古 一老君
坐擁一片山色
目已盲
猶睜大著眼睛
望盡造型數百年後的歷史
山河依舊風塵滾滾
人民依舊栖栖皇皇
道可道
什麼是民主
名可名
什麼是主義
也罷
反正以在野之身
廟堂鐘粟與我何有哉
向左 左方是荒野無路
向右 右方是荒野無路
連青牛坐騎也不知去向
盤坐在此
前景茫茫 背山蒼蒼
睜開眼睛 卻無珠
張開嘴巴 卻無聲
坐對天地一片愁
—廈門
#0816
—蘇州獅子林
虎虎生動的群像
或作勢躍過奇岩峭壁
或伏踞山頭靜待獵物
或徐步下山出寨
或浮沈急流過江
聚集在自然鏤刻的太湖石上
時間突然靜止
千百年間保持不變的姿勢
猶未醒來
集体化石的心情
從此未再吼過一聲
雄偉的氣勢依稀輪廓分明
崢嶸的頭角仍然歷歷可循
多少來來往往的人民
期待著心中的怒吼
即使一聲悶哼
—蘇州
#0815
—西安
西望長安
一片霧
東望長安
一片白茫茫的霧
北望長安
一片白茫茫的酸性的霧
南望長安
一片白茫茫的酸性的飄浮不定的霧
極目望遠
連灞橋都望不到
罷了 罷了
長安還在千年以外
夢裡經過五百年
未見聖人
再經過五百年
仍未見聖人
又經過五百年
還是未見聖人
時間的河流
慢慢流吧
還是慢慢流吧
—西安
#0813
刻意被培植在牆角的灌木
為了壓制雜草的叢生
形象不良 卻受人重用
取代了仙丹花 向日葵 萱花
畏縮在牆角連成一片的勢力
舉起爭先恐後的托天掌
卻掌握不住陽光
也掌握不住愛憐的眼光
刻意被培植在牆角
因循公然霸佔陰濕的角落
經常被修剪矮化到佔領低低的空間
已經自認是一大片天空
腦中深植這樣宿命性的存在
有一天卻訝異發現
開放公園中亭亭而立的一株鵝掌藤
竟是昂首堅挺的喬木
#0836
一九九○年
悲情的城市
國王替將軍製作民主的新衣
跟國王的新衣一模一樣
將軍習慣游泳
習慣晨泳後早餐
習慣早餐後接受訪問
習慣接受訪問時繼續咀嚼
咀嚼著穿新衣過新年的夢
就像童年時一樣
就像貘一樣
咀嚼著龐大的夢長大
夢中聽到街上喧嘩
憧憬著過新年的熱鬧
攀上游泳池舘的玻璃窗
只見群眾高聲喊著抗議的口號
彷彿是百分之九十擁戴的聲音
將軍穿上新衣
以裸体姿態
出現窗口
檢閱城市中的悲情人民
#0835
長年禁錮的青葉
一到花季
就展示滿樹泣血的火熱
往年點綴都市叢林中的苞蕾
像螢火蟲一樣
提燈夜遊的精靈
如今東山一把
西山一把
滿山遍野就連成一片綠色
用鮮艷的彩色吶喊
喊出燦爛的青春
喊出錦繡的遠景
花落
為了一望無際的香土
#0834
復課後
郭老師沒有來上課
大家很納悶
感到學校冷冷清清
個個沒精打彩
剛從師範學校畢業的郭老師
從城市裡來到我們鄉下學校
擔任老師
課餘帶著同學唱遊
玩躲避球 種菜勞動
戰後常因缺乏老師而改自習的課
漸漸正常
郭老師受到同學們愛戴
更特別受到林老師的喜愛
常常在一起談笑
二月末日
鄉下父老議論紛紛
城市傳來的消息
有人憤慨 有人憂心
第二天聽郭老師宣佈停課
不定期放假
同學們好不容易才喜歡上課
反而感到不適應
而且不上課
一定要整天在田裡做工
累得腰直不起來
村莊裡開始動盪不安
常有不明身份的人來探路
後來聽說有人帶隊
去接收駐紮在柑子園內
砲台部隊的武器
聽說帶隊的就是郭老師
休假一段時間後
開始復課
大家再也看不到郭老師
卻有很多故事在流傳
有人描述他如何衝進砲台
我們想像他跑田徑賽的速度
有人說他如何帶著木劍
制服衛兵 跳過高牆
順利進入營區
我們想像他練劍時的英武
有人說後來軍隊要抓他
他躲進大屯山
有人說看到他獨身攀山越嶺
朝海邊的方向
郭老師失蹤了
我們終於又回到沒有老師的日子
只有林老師有時來代課
但她從此沒有笑容
臉色漸漸蒼白
後來林老師調走了
聽說回到城市裡
我們鄉下學校只剩下校長和教導
#08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