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尋名流書房

1977/12/17

歸 鳥

死亡的記憶
埋在三十多年前的茄苳樹下

從蚯蚓岀沒的防空洞
為了追尋情人的聲音
鑽岀那樹下潮濕的壕塹

一聲喪膽的霹靂
是 B29 死神淒厲的轟笑
炸岀一道暴怒的水柱
像冤魂朝虛無的天空消散

滿樹的茄苳葉像一群驚慌的小鳥
爭向那渾濁的池塘自溺
從那一刻起
我死亡的天使只留在噩夢裡

啊 我愛 初聞你的名字
竟是和災難打成一片
從此注定我秋千的命運
在不著邊際的天和地之間擺盪
何處是應該著落的定點

三十多年後的今天
我愛 當你離我而去的時候
死亡的小鳥飛回我心中的舊巢
感到久違的溫暖


#0557

1977/12/10

水 車

岀現在街角的水車
是一種異數嗎
沒有奔流的山泉
就從簷下接岀不斷的自來水
推動著水車轆轆轉動

安置在心中的水車
不是更大的異數嗎
偶然以愛的核能為動力
五十年的放射性半衰期
在一生中永久推動著水車轆轆轉動


#0556

1977/11/18

落單飛行

不自願地變成孤雁
練習著落單飛行

飛過荒圯的老家
看到少年時的遊伴
如今佝僂的身影
宿命地踩著冰冷的田水
割除一些除不盡的雜草
年輕的農家子弟在何處
不禁輕輕哀叫一聲

飛過熙攘的街道
看到青年時的同事
在車聲間隙穿梭
有的岀入異鄉的夜總會
被蜜絲佛陀的嬌嗔腐蝕
豪壯的霹靂語言在何處
不禁重重哀叫一聲

飛過灰暗的建築
看到壯年時的愛侶
獨守電視的哭調
惦念丈夫的忠貞和存款
壩攔著內心感情的洩洪
關切的神聖形象在何處
不禁輕輕哀叫一聲

飛過擴建的囚房
看到中年時的畏友
委屈龐大陰影下
志氣好像花瓣逐一剝落
自然的清香便隨風消散
寧靜的無限海洋在何處
不禁重重哀叫一聲

在落單飛行練習中
哀叫聲化成一陣陣的雷響
劃過風雲變幻的天空


#0555

1977/10/25

港 邊

在夜裡窺視我們的眼睛
怎麼漸漸往港口移動

啊 不 那是桅上的燈
成隊的漁夫正要動身
到海上去收獲魚蝦

但是 哪一艘是我們的船
載著我們遨遊四方
走遍夢土上的勝蹟

啊 不 我要像這些海防的樹
像我們並坐的岩石
在此送你遠適異域
在此迎你倦心歸來
共同奠基我們的鄉土

我們有無限自由的天涯
供我們磨鍊意志
高唱我們愛情的心聲

啊 不 我深切知道
就像我們共同低吟的民謠
無論流傳世界上哪個角落
總不如在故鄉歌唱生動


#0554

1977/09/24

兩 岸

愛的暗潮不自覺地
充滿我們不能跨越的距離

我們兩岸從同一個山嶺的起源
不自覺地各自奔赴前程
無形的水面蒙蔽我們河床一体的命運
距離常是變幻的風雲
即使有一天拉遠到看不見的異域
那種壯闊的汪洋仍展現愛的真實

距離相近會有激起波濤的顧慮
有攪動渾濁的怨嗟
但不論河面如何洶湧
愛是以底淵的深度衡量

我們的距離有不能跨越的神聖
不管是南岸風光 北岸蕭瑟
美的風景是和諧不是一致
愛的情意是深沈不是浮動


#0553

1977/09/20

野 草

大地呀 擁抱妳的時候
感到全身痙攣的溫熱
有我的血 有我的汗
在底層躍動的生命
使我滿山遍野地歌唱
迎著陽光 歡呼明日的序幕

在荒野擁抱妳的身体
難道是宿命的存在嗎
我們常被阻絕在大路的兩旁
因為路上有轔轔的車輪輾過
有喧嘩的山羊成群拉岀不消化的屎粒
有哭喪的嗩吶對著虛空吹響

親切体驗在野地裡自由自在的擁抱
彼此依偎著溫熱的愛心
大地呀 我知道
妳不會計較在我的擁抱下隱藏身份
我們的宿命是唱岀嘹亮的歌聲

歌聲才是我們存在的價值
愛才是我們存在的真諦


#0552

1977/09/05

雲 鄉

愛是不後悔的自棄
正如妳在矜持中
由北方 偶爾飄過來
我是和妳同屬性的雲
在南方 我的焦灼
期待著妳的默許

天空為我們的清白見證
匯合的抉擇不是錯誤
我們有沛然下降的自覺
對龜裂的田地獻身
何須畏畏縮縮

一年的期許是自願的苦刑
相約蒸發回到原先的方位
但我知道 雲的屬性
不是紀念冊上的秋葉
我知道 仍會有自然的匯合
再度享受沛然下降的快慰
再度獻身 再受苦刑
以自棄反芻不後悔的鄉愁


#0551

1977/08/14

辭 山

阿公 夕陽下山了
我們也下山吧

憨孫 你知莫
明天到代書處蓋了章
我們祖業留下的最好一分山林
就是別人的啦
阿公本來還指望埋在這裡
還是風水仙說過的穴地
可以看顧下邊的茶園
保佑你們頭殼硬
沒想到最好的風水
還是替別人造福
他們造墳就用掉一分地
足足三百坪的山林
聽說要蓋成廟
誰曉得是否能成仙
我們數代居住的舊茨
也抵不上這十分之一的神氣
辛勤開墾的山林
竟拱手淪落死人的殖民地
沒有話講 憨孫
阿公最後一拜土地公
我們就下山啦
將來有人來拜枯骨
恐怕也不會顧念到
這位守正不阿
照顧我們數代的山神吧

我們下山吧 阿公
明早太陽一出面
我也要拜別您
進城打拚啦


#0732

1977/08/06

假紅番

從海水浴場回來
皮膚燙成了紅柿色
和弟弟比賽
誰更像紅番

嗚嗚嗚嗚⋯⋯⋯⋯
弟弟躺在床上的哀叫聲
竟然也滿像紅番
他敲著床板
好像戰鼓

可是 弟弟
我沒有看過紅番流淚的呀


#0550

1977/06/06

大榕樹

大地擎著一把綠傘
無論誰來借用
一次也沒有拒絕過

除了乘涼 躲雨
還可以坐在樹下的石頭
聽老人家敘說
我們小孩子的史前故事

最特別的是
樹頂還裝有許多鳥鳴音樂盒

粗糙的老榕樹
是大地特別精心設計的一把傘
緊緊擎著 永不放手


#0549

1977/05/13

招 手

白雲在山頂上
向遠航的漁船招手

相思樹在風中
向失散的漂鳥招手

到了黃昏
漁船紛紛歸航
但漂鳥會找到原來的巢嗎

白雲安心休息了
只有相思樹
仍然不停地搖擺著無力的手


#0548

1977/05/01

夜 歌

為什麼進山洞前
火車就會嗚嗚大聲喊叫
一定是怕黑暗

貓頭鷹也是一樣
到了夜裡
就在樹上大呼
孤獨 孤獨 孤獨⋯⋯

只有洋娃娃最勇敢
整夜睜著大眼睛
一聲不響


#0547

1977/04/18

都市的晨歌

「買菜哦! 買菜哦!」
每天早晨我還沒起床
就會聽到賣菜的叫喊聲
遠遠傳過來
一路喊過去
不知已喊叫過多少年

賣菜伯伯非常準時
我想他一定和太陽一樣早起
他的叫喊聲
雖然單調地重複一句話
也和太陽一樣的雄壯 硬朗

賣菜的叫喊聲
已變成我的鬧鐘
比機械聲音還要親切


#0546

1977/04/14

飛行蜻蜓

說是捉蜻蜓會臭頭
但實在捨不得美妙的紅蜻蜓

我們不管是用食指劃圈子
還是拿帽子罩
用捕網兜
都在明明要捉到的瞬間
被蜻蜓及時警覺
快速飛走

紅蜻蜓美妙的飛行姿勢
常使我忘掉了惋惜
神往於那悠然的自在

而遠方有一隻慢慢飛過來的
啊 原來是銀色的飛機
停留在空中似的
會是父親從天國回來的班機嗎


#0541

1977/04/10

捉鬼遊戲

鬼來囉!
只聽到他們哈哈笑

這邊被抓一把
那邊被打一下
我什麼也看不到
變成被作弄的對象

什麼也看不見的鬼
沒有人怕他

世界上即使有鬼的話
一定也是看不到我們
以後如果再有人說鬼
我一點都不害怕


#0544

除 夕

輪到最後一個
媽媽才把電話交給我
我問:「爸爸,您現在哪裡?」
「我在紐約。」

我趕緊又問:「您那裡現在幾點?」
爸爸的聲音好清楚:
「現在是早上五點鐘
你們那裡是晚上六點 對不對?
我算好你們正在圍爐
所以這時候打電話
和你們一起過除夕。」

我還來不及再說一遍:
「記得買玩具!」
電話三分鐘時間就到了

我們開始吃年夜飯
給爸爸的位置也擺上一付碗筷
我給爸爸夾了一對雞翅膀
大家吃得有說有笑
好像跟爸爸在家過年一般模樣


#0543

体 操

一二三四 五六七八
我們排隊在操場上
遵照老師的口令
向著太陽作早操
彎腰 屈体 側轉
活潑有力 精神飽滿

颱風來的時候
我家周圍的樹木 大大小小
模仿我們作体操
也是彎腰 屈体 側轉
這時就由我喊口令:
一二三四 五六七八


#0542

1977/04/09

蠶的魔術

看蠶慢吞吞啃桑葉
心裡焦急地喊著:
「快點吃呀! 快點吃呀!」
就怕它不趕快長大

有一天蠶終於吐絲了
把自己一圈又一圈緊密纏住
做成工夫好細的繭

過了不久 繭破了
哦  繭原來是小小魔術師
進去的是蠶
跑岀來一隻蛾

可是這隻蛾只會拍翅
不會像蝴蝶一樣飛
大概是變魔術的工夫不到家吧


#0541

1977/01/17

繁 榮

從黑暗街角
飄岀一位黑衣人

大學生一千
高中八百
一邊唸著菜單
一邊像螞蝗咬住了
行人的背影不放

吃掉了腐蝕的人影
吸盡了純潔的女血
把都市的夜景
蠶食成麻臉

在輝煌的高樓陰蔽下
蠕動的螞蝗
以細胞分裂的方式
隨著建築業
繁榮起來


#0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