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亡

銅像逃亡之後
基座依然
靜立在祕密警察總部前
呈現荒蕪的身段
只有蔓草
代替往日錦簇的花圈
只有枯枝
代替威武的錦衣衛隊

銅像逃亡
基座在
勳章逃亡
歷史在
愛情逃亡
詩歌在
生活逃亡
風雪在

啊啊
逃亡的天空裡
只有雁的悲吟在

#1012

紅 場

列寧躺在紅場
用花崗岩砌造的坦克車密室裡
無聲對著外面遊客的喧嘩

這是最後的陣地
堅持的意識形態表現在
身後克里姆林宮牆腳下
那一排少數幾個漠然的頭像表情
互相依偎統一陣線也抵禦不了
提早到來的一場風雪

擁戴的聲音　鐵靴的聲音
未到百年就換來了指指點點
紅場遊客的興趣
只是那些套裝的俄羅斯玩偶
和遺物一般十塊美元的紅星錶

用坦克武裝的列寧遺体戰備
能敵得過人民的反省
從容面對歷史的審判嗎
最後的陣地
能抵禦終將被移置的最後日子嗎

#1011

神 祕

妳在燈光下
大家只顧看到妳的側影
剪紙一般
出現在記憶裡

妳離開燦爛的街道
向黑暗中走去
被人在黑暗中發現了星光

妳是素樸的喜鵲
在落盡了秋葉的枝上跳躍
只因為沒有出聲
被當做烏鴉

我張開手
把人人指稱的神祕擁入胸懷
感受到溫暖的血肉

#1104

秋天的鳥巢

秋天離去的時候
天空留下來
樹葉離去的時候
鳥巢留下來

築在枝椏間的鳥巢
喜鵲何時會飛回來呢
築在天空的一個角落
心境因陽光反射而閃閃發亮

在秋天遺棄的風景中
鳥巢沒有隱藏任何心事
未來的生命和歷史
會在坦然的天空中繼續發展吧

掛在枝椏間的鳥巢
喜鵲總會飛回來
掛在天空中的鳥巢
秋天還是會回頭

#1023

菟絲花

在天空一樣遠的秋天前面
有重重壘壘的山巒
依偎在首爾邊緣的山巒前面
有一畦畦顏色深淺不同的波斯菊

隱藏在韓國人心靈裡的波斯菊前面
有兩朵孿生子一般的向日葵
挺立在秋窗下的向日葵前面
有鶴一般秀麗的菟絲花

在我來到向日葵前面的
波斯菊前面的
首爾山巒前面的
秋天一般遠的天空前面的時候
那鶴一般秀麗的菟絲花
是女子繫著地球的一縷青絲

#1022

波斯菊

首爾立秋後的天空下
波斯菊睜大著充血的眼睛
夜來無眠的心事
仍然思索著
不知是真是假的話語

天空只能看到一半
另一半老是躲在話語的背後

韓國人醉心的花
可思莫思　可思莫思啊
看不到的天空
就讓它永遠隱藏
在地球的背後吧

我充血的眼睛
只仰望著看得到的部份
立秋後的天空
蔚藍得令人心慌的天空

#1021

真 相

你可以說不的時候
卻沒有聲音

你可以沒有聲音的時候
卻唱頌歌

你可以唱頌歌的時候
卻吝於吟詠山高水長

你可以吟詠山高水長的時候
卻希望聽到掌聲

你可以聽到掌聲的時候
卻已看不到真相

#1103

心的化石

悲傷的心要知道真相的時候
只說對不起　對不起
而不說明真相
把被悲傷浸濕的心
弄成風箏放到天空中面對著太陽
說這樣悲傷就會自然風乾
對不起　對不起
猶豫著要不要說出真相的時候
被悲傷醃漬的心
漸漸在醱酵
散逸的氣味永遠離開了酒醪
對不起　對不起
不想說岀的真相
過了冬天一定會像秋菊一樣自然萎謝吧
散瓣只有在願意回憶的心靈中
才會留下殘敗的美
然而真相是什麼呢
說真相根本不存在
所以真相才一直存在遠去的群山溝壑中
心逐漸凝固為歷史的化石
對不起　對不起


#1102

魚子醬

一罐魚子醬
在廣場叫賣的小販手中
不搶眼的包裝
卻吸引著夢般的眼神

俄羅斯人憂愁的目光中
魚子醬已脫離了
麵包和牛奶的氣味
獨立成一段神祕的旅行
在遠方忘了歸鄉路的信鴿

在雨後猶帶潮濕
然而亮麗的莫斯科天空下
早餐後魚子醬的齒香
也能引起踽踽閃身而過的行人
錯愕而茫然的疑惑

遊客插入口袋中的手
和小販乞憐的眼光
同時僵住
使早晨的空氣不知所措

#1010

不死靈魂的堡壘

　　　人不知往事
　　　就會受譴重演
　　　　　　　　　　—桑塔耶納

四百五十萬不屈服的猶太鬼魂
解放後 1945 年起
開始死守著奧斯維茲集中營區
如今成為不死靈魂的堡壘
歷史上再也無法易幟的犧牲勝地

腐髮中殘留有氰酸氣味
連童鞋也被割裂開口
匆匆提著積蓄上路的皮箱
書寫姓氏標記成了墓碑
多少鬼魂還在尋找失散的親友

雙重的高壓電鐵絲網
突出的瞭望塔台
無論如何相互打著燈語
探照著最幽暗的角落
已經無法阻止自由空氣的穿梭

死牆面對的已不是被關在室外的槍聲
招呼待決死囚的瞬間
而是無辜歷史的永恆
以屈辱而始終不屈服的意志
控訴著泯滅人性者永遠無法洗清的恥辱

—波蘭樂斯拉夫

#1019

維爾紐斯旅館會計如是說

不　抱歉
俄羅斯盧布我們不接受換錢
不只是因為不值錢
其實我們痛恨那種符號
還有上面那個列寧頭
（即使他們漸漸換掉
我們還是不喜歡）

我們本來就是獨立國家
俄羅斯人憑什麼佔領我們
經過列寧　史達林一連串的恐怖頭子
我們每個立陶宛人都變成
俄羅斯標準的愁眉苦臉

不　抱歉
我們不喜歡俄羅斯盧布上的列寧頭
你看　我們的紙幣上是可愛的動物
無論野牛　羚羊或雉雞
沒有那種齷齪的樣子

美元我們最喜歡
（街上小販都可接受交易）
其他像馬克　英磅　芬蘭幣都可以
至於新台幣　我們不知道為什麼不可
台灣發行自己的錢幣
不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嗎
我們立陶宛是獨立後才擁有自己的錢幣

—立陶宛維爾紐斯

#1016

里加街頭畫家如是說

瑞典人來的時候
我們的鮮血流向大地
用沾血的裹屍布展示我們
崇高的獨立精神

德國人來的時候
在我們的土地上築城堡
卻不讓我們蓋自己的堡壘
我們在屋頂砌造黑貓
尾巴對著他們的城堡
他們不容許
一夜之間全城黑貓絕跡了
我們改造黑貓的姿勢
作勢撲向他們的城堡

俄國人來的時候
我們把房屋蓋成煙囪朝外
對著他們家的正廳
他們逼我們設門
我們只留一個小小的偏門
俄國人找不到我們正門的方向

現在我們拉脫維亞獨立了
我們抗爭的故事豐富了民俗的內容
我們鮮血的旗幟每天打開美麗的天空
我們有了黑貓的象徵造型
笑容是我們內心發散的臉孔

—拉脫維亞里加

#1015

塔林女導遊如是說

從俄羅斯到愛沙尼亞
塔林女導遊色喜地說：
「我們又獨立了！」
街上的笑容開在花的臉上
我們也有蝴蝶會飛過波羅的海
即使沒有海鷗和遊艇多

「你們獨立了　幸福嗎？」
當然　女導遊色喜地說
我們恢復了尊嚴
我們有了自己的三色旗
藍天　肥沃的黑色大地和純白的心
我們有自己的貨幣
價值是俄羅斯盧布的一百倍

俄羅斯人在愛沙尼亞
有的變成我們的親戚朋友
有的變成外國人繼續僑居
我們的鴿子在廣場遊憩
我們的畫家把風景畫裝飾街道
任人把愛沙尼亞的回憶帶回裝飾生活和美夢

塔林女導遊充滿自信的幽默和開朗
掃除了俄羅斯的嚴肅和陰霾

—愛沙尼亞塔林

#1014

俄羅斯船歌

俄羅斯的民歌
順著涅瓦河的河水流著
船歌　啊　俄羅斯的船歌
迴旋著層層的漣漪

手風琴　曼陀林　搖鼓和響板
組合著俄羅斯　韃靼　高加索
哥薩克　吉普賽和烏克蘭各種民族的交響
音樂的組合也就是民族的組合

蘇聯解体了
六個民族加盟的民俗樂隊
仍然唱著回腸蕩氣的歌謠
仍然和涅瓦河的漣漪一樣
分不出彼此的音域

音樂的融合已經超出了体制
甚至已不只是俄羅斯的船歌
遠到人為藩籬而長期隔絕的台灣人民
也在心裡震蕩著層層的漣漪

—聖彼得堡

#1009

木棉花的街道

六月天
還有雪花飄舞
在聖彼得堡寂靜的天空嗎

陽光照在涅瓦河上
河邊停留的艦艇
砲口仍然默默對著冬宮
碇泊在十月革命的回憶裡
那時起
六月天照樣有雪花飄舞嗎

木棉花絮飄舞在六月的天空
普希金的青銅騎士英姿煥發
陽光照在聖彼得堡的街道
雪花飄過芬蘭灣
那是杜思妥也夫斯基地牢的天空

俄羅斯終於獨立了
原來冬季裡雪花沒有說完的心事
如今藉著木棉花在六月寂靜的天空
絮絮不休著不知誰是誰非的旋律

—聖彼得堡

#1008

莫斯科的三條魚

貝加爾湖
曬乾的三條魚
排在莫斯科地鐵車站門口
面對來來往往的行人
俄羅斯人嚴肅的臉孔
過了春天
仍是冬季的氣候呢
臉上乾裂的皺紋
剛犁過的田畦
六月冷冰冰的雨水流過
天空還在發抖呢
三條乾魚在貝加爾湖來的農民手中
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和失去魚子醬味覺的俄羅斯人一樣
嚴肅而沒有笑容
赴聖彼得堡機上

—赴聖彼得堡機上

#1007

巴塞隆納

哥倫布
站在巴塞隆納港口
五百年前
指著海洋的方向
那是矢志航行地球的方向
發現新大陸的方向

五百年後
仍然是哥倫布
仍然在巴塞隆納港口
仍然指著海洋的方向
那是創造歷史文化的方向
那是獨立自主的方向

巴塞隆納
啊　巴塞隆納
哥倫布永遠指著海洋的方向

—赴莫斯科機上

#1006

西貢 • 1971

一個乞丐
兩個乞丐
三個乞丐
躲進街角黑暗的夢

一個士兵
兩個士兵
三個士兵
躲在酒吧黑暗的体臭

一排槍聲
兩排槍聲
三排槍聲
叫醒四處逃竄中黑暗的血

一個朝代
兩個朝代
三個朝代
擠進不知如何拼湊的黑暗的版圖

#1005

傀 儡

他們叫我演什麼
我就演什麼
他們叫我說什麼
我就說什麼
扮演嘴巴的角色
佔住正義講台
我不知道正義是什麼意思
買票的觀眾是什麼樣的心情
我表演過為獨裁者之死而哽咽
為金權腐蝕的政客落選而錯愕
我不知道這是真實的傀儡人生
還是傀儡的真實性格
他們給我妝扮最美好的臉譜
他們給我獨佔偌大的舞台
寵愛的燈光焦點投射在我身上
他們操作我靈活的手腳
讓我耀武揚威　顧盼自雄
他們鼓動給我熱烈的獎賞掌聲
淹沒四方角落此起彼落的詛咒
我不滿自己傀儡的演技嗎
我自承傀儡
還是繼續扮演傀儡
因為我根本就是
傀儡


#1101

雅典的神殿

多利斯巨柱支撐著
一片神話的天空
神話卻像浮雲一般飄逝
留下巨柱
支撐著歷史的廢墟

沒有趕上歷史的饗宴
現代遊客
紛紛擠進巨柱下的廢墟
把自己裝模作樣的姿勢
拍進歷史的鏡頭裡

每個人都用不同的角度
詮釋神殿的遺址
在唯一不變的世俗天空下
神早已失去了立身的場所
躲進歷史的角落

#1004

荷蘭木鞋

在木鞋製作坊
有一雙小船般的巨鞋
擱淺在門口
穿上它擺出巨人的姿勢
跨著虛無的馬
立地
揚著空無的矛
頂天
卻無法移動半步
想用巨鞋放大自己的身段
卻縮小了自己的比例
巨鞋一直擱淺
在門口
等待真正的主人
從童話裡旅行歸來

#1003

沃茲涅先斯基來到韓國

安德烈 • 沃茲涅先斯基
蘇聯崩潰前敢於對建制說不的詩人
在韓國的機場國門
被叫到旁邊等候特別處理
成為和其他持有形形色色護照的人
不同存在的人物
詩人的身份當然比不上護照
做為國際詩人會議的榮譽貴賓
沃茲涅先斯基以屈辱的心情
終於在會場表達溫和的抗議
在現實政治干擾下的詩人
早已暢通無阻
用詩旅行世界各地
早已到過朝鮮半島　日本
甚至台灣和南海列島的某些心靈領域
在詩的世界裡享有免簽證的詩人
在東方日出之國度
首次成了失聲的暗中困獸
和某些詩人在自己國度的遭遇
一模一樣

#1002

在舊金山登高

在舊金山日落區
一個小山丘
幾棵盤根錯結的老樹
地面是風化的散砂
灣區的晨霧剛散
我們像名人的銅像俯視著城市
有三位絡腮鬍的漢子
沿著我們上山的小路爬上來
像是阿拉伯的語言斷續傳過來
陌生的語言 陌生的臉孔
突然降臨陌生的世界
妻子和女兒率先從山丘的高地
尋路轉進踩著陷到腳踝的軟砂
揚起滾滾砂塵
有中東硝煙的味道
我斷後且顧且走
退出了無心觀景的戰場
回頭已換上三位革命份子的形象
在剛出現陽光的山丘上
指手比劃著方向

#1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