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螺的人生

從著地的一刹那，我便開始打轉，不休止
地，直到倒下為止。我的生命便是在流轉
的歲月中揮霍。

我在打轉中才能存在，我在打轉中才能顯
示生命的意義。然而，我必須在大地上才
能虎虎地旋轉，我必須在綑索從我身上解
開時，才生機活潑地轉動。

我始終自主地立足大地上，我始終堅持擺
脫一切束困後，才肯表現我旺盛能量的魅
力。

這是我陀螺的人生，在眾目睽睽下，展現
我落地就自強不息的過程，在天空底下，
獨腳而立的雄姿。

#0843

詩人之死

詩
發表的時候
只有
一張紙的
重量
加上
一些油墨
加上
一些多氯聯苯
黑黑的
跟你的皮膚
一樣
掉落時
差不多像樹葉
無聲無息

詩人莫魯士
你
被吊在
絞首台上
處死的時候
用生命
寫成
最後一首詩
在人間的
天平上
比整個地球
還重
一頭是
你靜靜垂下來
枯萎的花
另一頭
是搖晃動盪起來的
地球

詩人莫魯士
你
被吊在
絞首台上
處死的時候
像東方節慶的
一盞月亮
不
實際上
一盞花燈
火燒燈
熊熊蔓延起來
照耀
黑色大陸的
黑暗
地球另一半的
黑暗

註：莫魯士（Benjamin Moloise）是南非詩人，
　　因反對南非白人政府的種族隔離政策，1985 年被處絞刑。

#0712

目錄_詩集 6：水晶的形成

笠詩刊／1986年

0601　高梁穗
0602　心　弦
0603　水晶的形成
0604　梧　桐
0605　秋末的露台
0606　手　相
0607　漢城柳
0608　博多酒街
0609　櫻島火山
0610　金閣寺倒影
0611　箱根途中
0612　日光楓林
0613　白千層
0614　山　景
0615　芒　草
0616　蟬　殼
0617　花　信
0618　檳榔樹
0619　平安夜
0620　雨中的雕塑
0621　黑　玉
0622　登　高
0623　楓　葉
0624　圍　巾
0625　放鞭炮
0626　如夢令
0627　牙周病
0628　水　仙
0629　相思樹
0630　幽　蘭
0631　酒瓶蘭
0632　石頭山
0633　亞特蘭大
0634　費城獨立鐘
0635　祭司木乃伊
0636　木乃伊



1984～1985年

木乃伊

颱風警報好像歷史的回聲
在古埃及壁畫的廊下
我的等待成為辯證的論題

看不看到形体有時是正論
有時卻成為反論
合題是藏在心靈中的愛

剩下木乃伊的軀体
等待復活或什麼都沒有用
只有愛是岀竅的靈魂
沒有時間的限制

大家在冷氣房內
圍觀迢迢千里而來的木乃伊
這時的天空卻有霹靂的閃電
擊岀愛的火花

#0636

祭司木乃伊

人形棺內
軀体沒有靈魂相守
在異國的冷氣房內
一動也不動

儘管煉就三千年金剛不壞之身
看到的卻不是你的面目
只是技術智慧的成就
令人驚歎

全能的祭司
當你以獨裁的手段
軀策老埃及的苦難子民
你腐壞的心靈
早已脫離你的形体

形為心所寄
沒有了心靈也就沒有形体
即使你可以祕術加傾城的財富
保全死後的身軀
遠渡東方展示僵固的威風
然而你的形体也早已化石

人形棺外
藝匠以赤地的色彩
沾勞苦的怨聲描繪符籙
預言被劫持轉手的屈辱在你轉世之前

#0635

費城獨立鐘

銅鐘裂了
在費城
看自由鐘聲
遠在荒蕪歷史中
斑駁

我卻一直想著
你的自由
何時會從遠方
傳來

期待
你的愛會敲岀鐘聲
寫岀自由的歷史
在地球上的
任何角落

#0634

亞特蘭大

繞過千山萬水
還是回到七月的南方
因為在亞特蘭大
有天天復活的千年鳳凰

亞特蘭大太陽
是熾熱的生命火種
在熬煉我的過去
貫串無限自由的鄉愁

亞特蘭大太陽
把火紅的愛
從大地的底層掏岀來
忙著沿地平線展覽

亞特蘭大像故鄉一樣
每天向我展示
熾熱的生命
自由和愛

#0633

石頭山

我以整体岩石
堅定不動的信念
面對天
地
一片

儘管說晴就晴
說雨就雨
天地
在此成為一片真實

我堅定不動的岩層中
無盡的地熱
有初婚男子的
心
情

面對天地之間
不可逼視的光波發生
愛的雷射
照耀我
生命的輝煌

#0632

抓住鼓聲

應該有鼓聲在背後催促，應該有鼓聲在兩
岸吶喊，應該有鼓聲在水面上應和著雲層
上隆隆的雷聲。

迎向前去，我的目標在遠方。我看到無限
的遠景，在風中招手。我聽到無數的歡呼
聲，在耳中鋪路。

我以脫韁躍出的姿勢，迎接未來歲月的驚
濤駭浪。我以專注的眼神，集中全副生命
的雙手，迎接逐漸臨近的輝煌。

我掌握著雷聲、風聲、勝利歡呼聲。我伸
出手去，拔取就要出現在眼前的標旗。終
於，終於，我抓住了一大片鼓聲。鼕鼕鼕
鼕⋯⋯

#0842

酒瓶蘭

不能說的話
如像不能開的花
只有埋藏在肚子裡

不能說的愛
如像不能結的果
也是埋藏在肚子裡

閉了嘴後
就長成這樣的酒瓶肚子
醱酵著甜酸苦辣

拒絕成長的自己
整日披髮作弦
彈著曼陀林的肚子

長鋏歸來乎
言論不
自由不可說　不可說⋯⋯

#0631

幽 蘭

像受傷的蝴蝶一般
離梗落在
手術台上的蘭花
被百葉窗間隙落入的陽光
覆上囚衣的條紋

有如流行的瘟疫
蘭花紛紛落下
成為焦土中的部落
在等待著魂回故鄉前
一絲不自由的溫暖

我的愛也像
受傷的蝴蝶一般
享有一絲不自由的溫暖
在百葉窗帘的下面

#0630

相思樹

鳥
只有唱
悠閒的歌

樹
堅忍寒霜
把相思淚
凝聚成樹葉
一一落地

每天掃落葉
發現
愛
在懷念中
每天抽岀新芽

我知道
沒有愛情鳥
只有
相思樹

#0629

水 仙

細聽窗外走過去
春天的腳步聲
我一寸一寸地枯萎

囚禁在白牆壁內
想念著無人跡的沼澤野地
映照白雲悠悠
在水中自由洗煉心靈的風光

在我海島般盆景
唯有的土地上
我努力長成孤挺的花
即使在不能逼視的空間內
我靈敏的心
可以聽到春天來了又去

我拒絕凋謝的孤梗
只能一寸一寸地枯萎
和孤獨老人一樣
最後成為一寸一寸的心灰
落在我的土地上

我知道他一定會來到
就像明年的春天
一樣

#0628

牙周病

自從八歲戰爭結束那年換齒後
知道從此永遠是我
身体主權一部份的牙齒
竟然又開始搖動
在經過四十年的磨鍊後

提供我生命泉源的主体
卻來不及等我老去
每次咀嚼時
都不自覺地搖動起來

由於不願意拔掉
換上假牙
好像別人換國籍那樣
只有無端忍受搖動的奇怪感覺

突然愛情竟然也搖動起來
我要勤於按摩牙床
即使到了牙齒自動脫落
我也要讓他感覺到
愛已充滿我血液
標誌我的純正血統

#0627

如夢令

含苞的花
對蜜蜂打開門窗
說請進
春天便隨著雲飄來

虛無的天空
對雲打開門窗
說請進
風景便隨著他展現

赤身的我
對他打開門窗
說請進
鐘聲便隨著花盛開

然而
流浪在外的人
一天到晚仍在等待
故鄉什麼時候會打開門窗
說請進

#0626

放鞭炮

心聲
長期禁錮在包裝紙內
趁沒有潮濕之前
逬發咆哮
抗議恭喜恭喜的討好諂媚

因為有很多話要說
才不得不急躁
到辭不達意的程度

但所有的辭意
都不必詳細究辨
霹靂的語言
和喜怒的表情一樣
不假翻譯

這些都和愛的原意一樣
我要用鞭炮聲
敲開他的四周門窗
在寒冷的清晨

#0625

圍 巾

圍巾是手的延長
纏繞在我的項際
脖子像伸岀海面的潛水鏡
在寒風中破空前進
他的手纏繞在我的項際
把体溫留給我身体

雲是圍巾的延長
飄動在山岳的項際
山在凝眸對視的流浪中
凝固成為日記上剪貼的紙花
他的圍巾飄動在我項際
把風姿留給我窗前

愛是雲的延長
醞釀在情人的項際
晚霞是時間壓縮的煙火
在空間呈現無限膨脹的浪漫
他的懷念醞釀在我項際
把名字留給我喃喃自語

#0624

楓 葉

楓葉
是自由的勳章
帶著泣血的骨肉
頒給雪封不死的大地

大地剩下枯枝的手
還要努力戳破紙糊拉門一樣
沈甸甸謊言自由的天空

天空還是一樣的天空
但在世紀的嚴寒中
還有陽光紅潤的地方
還有流水的琴弦
伴奏鳥語花香

楓葉
是愛的勳章
帶著他的体溫
在我自己封存的雪地上
還有堅持秋色的楓葉

#0623

登 高

一步一步登高
遠方燈光
在他眼中逐一亮起
不顧埋伏四周的夜色
逐漸加強著裝備

高處不寒
因為心裡有溫暖
有根植不移的信念
最先被夜吞噬的
必是下方樹影幢幢中的魍魎

一步一步登高
燈光在遠方逐一熄滅
剩下最後一盞
留在他心中
照亮我的歸途

#0622

黑 玉

在櫥窗的錦盒中
一道白刃的光
投射我
孤獨的存在

集一切色彩
熬煉岀千古原始的
純黑
混元始尊的貓一般
等待有氧的空氣
撲面而來

像地層下的原煤
我內心有冷靜的火焰
在詩人的手掌下
因靜電感應而
燃燒

#0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