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_詩集 9：黃昏的意象

台北縣立文化中心／1993年

第一輯　抒情意象

0901　山上的秋千
0902　歲　末
0903　碑
0904　黃昏的意象
0905　鼓　聲
0906　水牛聽鼓
0907　破　鼓
0908　給妳寫一首詩
0909　百年憧憬
0910　高處不勝孤獨
0911　傑　作
0912　三位一体
0913　山　路
0914　花的私語
0915　天空的心
0916　山茶花
0917　黃金葛
0918　真實的鳥
0919　植　樹
0920　疏濬船
0921　我這個人
0922　貓的眼睛
0923　恍惚的夜色
0924　霧來的時候
0925　蠶的白髮
0926　匯合流域
0927　藍色山脈
0928　霧的來去
0929　驟　雨
0930　煩　惱
0931　莎喲娜啦
0932　和歌山賞櫻
0933　紀三井之櫻
0934　白滨溫泉鄉
0935　在千疊敷望海
0936　三段壁懸崖洞窟
0937　吉野山訪櫻
0938　京都垂櫻
0939　明治村夏目書齋前
0940　白樺湖
0941　熱海之晨
0942　島嶼台灣
0943　海邊暮情
0944　思慕的故鄉
0945　夢想的世界
0946　舞　蹈
0947　魔　鏡
0948　著陸的感覺
0949　相思陶
0950　登七星山
0951　白髮蘚
0952　蛇　瓜
0953　台灣水韭
0954　一束陽光
0955　紅杉密林
0956　木玫瑰


第二輯　社會寫實

0957　土地的愛
0958　四月的紫丁香
0959　流行名牌的時代
0960　信任危機
0961　台北異鄉人
0962　為了降價不得不漲價
0963　改革運動簡報
0964　核廠跳機
0965　看守所途上
0966　台　詞
0967　現代版大臣
0968　反　論
0969　瓜的傳說

第三輯　語言象徵

0970　紅　柿（台語版）
0971　港　邊
0972　行出歷史的監牢
0973　癩　疴


1988～1992年

瓜的傳說

太平洋上以前有一個台灣海島
出產一種移植的中國瓜
由於生物基因的突變
衍生許許多多變種
累得很多人忙著正名
最後確定：
一種中國瓜是中華民國瓜
可是因品種不良
賣瓜者無法外銷國外市場
於是改換各種商標
有一種中華台北瓜
另外一種台澎金馬瓜
又有一種台北經濟文化瓜
國際上都弄不清楚確實產地
獨家控制產銷的大戶
在島上堅持傾銷中華民國瓜
使人民腸胃消化不良百病叢生
還是寧願把最好的改良品種台灣瓜
當做傳家寶只留給後代子孫
結果被內神通外鬼共產瓜分了
從此　台灣又沈入太平洋中
經濟奇跡的漣漪消失在黑水溝裡

#0969

反 論

台灣社會在沼澤的死水中
反映著慘白的月光

奢談言論自由的文人
不容別人有不同思考的質疑
大言炎炎民主的武夫
宣揚選票抵擋不住沒長眼睛的子彈
高舉反暴力戰旗的莽將
到處作勢以拳頭相向
簽署反賄選宣言的政客
逢人送禮打恭作揖

死沼澤　慘白月
看到的社會是迷濛中的鬼溫泉

被逐出黨籍的過時同志
遺產被霸佔絕不放手
號稱不戀棧職位的台上人物
步步為營以保衛的態勢準備捲土重來
昨天廣告反共的死硬派
今日賣力向共產黨伸手表態
而今天找到反台獨的新題材
明日會不會變成拚命擁抱台灣國民
讓大家驚嚇好幾跳的精神國土分裂患者？

#0968

現代版大臣

封建的中國
有大臣辭官退隱
與妓狎遊
謂之佳話
謂之五千年文化

現代台灣的中國官員
有的風雲際會
晉身大臣　意氣風發
一不如己意就率性辭官
還可擠進選舉的大賣場

監督政府時　無從著力
何如自己擔綱
斯謂之政治行情
如果自己丟下擔子
反過來要站在監督立場
斯謂之推卸責任

現代版的卸任大臣
辭官退隱不再狎遊
卻需要雛妓救援會的支持
角色互換多麼辛苦呵
在時代變化急速的腳步下

#0967

土地的愛

在你的懷抱裡
種子聽到春天的號外
生命有了開花的消息

因為你是我的土地

我信守的土地
即使被別人佔領過
即使被無端踐踏過
永遠是純潔的
永遠是神聖的

因為你是我的愛

#0957

木玫瑰

出生在焦燥的土地
瘦骨嶙峋地伸長
第一次開出
不惹眼的憔悴的花

蔓延在綠色族群間
時間漸漸清爽
季節漸漸燦爛
花間又有陣痛在掙扎

我已走過乾澀的歷史
不必再為求水呼喊
我就舒展自己
爆開第二次成為自然乾燥花

#0956

行出歷史的監牢

咱的朋友行出監牢

堂堂男子漢
為著故鄉打拚一世人
轉來每日思念的台灣
卻然未曾未踏到溫順的土地
就給人掠入去黑牢內
折磨 變損
致使血壓衝高
為著台灣無惜本

咱的朋友忍耐行出監牢

獨裁政府不會久長
土地是咱的
毋免据在人喊掠喊打
大家出聲
大聲講出心裡的願望
踏出咱的腳步
在咱家己的土地上
做一個有尊嚴的新國家的主人

咱的朋友堂堂行出監牢

實在講
咱該（ai）瞭解
据在人踐踏（thun tha）的社會
才是黑暗的重重叠叠的鐵牆銅壁
咱若不敢舉出家己國家的旗
復再一遍淪亡的時瞬
全部台灣人就該陷落監牢內
離葉離枝永遠未當超生

咱大家湊陣行出歷史的監牢

台 詞

　　　　存在或不存在
　　　　那才是問題
　　　　　　　　　—莎士比亞

「一個中國
是統一 民主　自由　均富的中國」
我們正常人看不到
安仔族麻醉自己虛幻的美麗新世界
歷史從沒有出現過
統一又民主　統一又自由　統一又均富的中國
現實上出現過僅僅統一的中華人民共和國
卻因貪求不在一九四九年建國領土內的台灣
造成實質統一的假性分裂
台灣因背負了中華民國的外殼
也變成實質台灣統一的假性中國分裂
分裂症無法使民主成長
於是有不公平的選舉宣示官主指導
分裂症無法使自由開花
於是有自由言論的囚徒對月當歌
分裂症無法使均富落實
於是有無殼蝸牛望著房價的汽車滿街跑
統一　民主　自由　均富的中國不存在
「一個中國」原來是虛幻的台詞
就像一條龍
　一隻麒麟
　一羽鳳凰

#0966

看守所途上

中秋後
氣候大變
絡繹不絕於看守所途上的
變成顯赫的國會議員和候選人
探望因出賣台灣土地致富
而大肆揮霍金錢的大亨
因反抗經濟体制
而意外落網的巨賈
秋涼矣
看守所途上往昔被炎日暴虐的人民
要提早冬眠了嗎
不顧己身弱勢急切想保衛台灣土地
而不惜揮霍生命的異能者
因反抗政治体制
甘願自投羅網的奉獻者
要被冰凍過冬嗎
即使過時的在野黨領袖
也奔向巨賈的鐵窗下等待著月光
政治終於被經濟完全統一了

#0965

紅杉密林

紅杉的巨木
霸佔了整個天空
陽光照不到厚實的大地
世界寧靜得聽不到
任何風聲雨聲

即使這樣
在封鎖的原始密林裡
即使上千年霸佔一切天空的巨木
也會瞬間轟然倒下
連根拔起

大地上累積厚厚的腐植土
在這些死亡的哀愁底下
赫然有新綠的生命掙扎而出

一個政權倒下
自然有另一個政權崛起
土地並沒有被竊據
它是喪禮的祭壇
也是嬰兒的浴池

雄立的新生紅杉
傲視著倒下的前朝
從表皮開始逐漸解体
以迄魂飛魄散

#0955

一束陽光

我不期待陽光普照

穿過朦朧的霧層
開朗就好了
到了山頂
芒草有強烈的鄉土的味道
有令人無法忘懷的往事的味道

轉過彎
海卻不見了
閃閃發亮的信號也不見了
走入一截林中的小徑
坐在一段石階上
望著緩緩升上來的鳥聲

陽光也隨著出現了
像稻穗一般
有成熟的味道
梳著透光的女神金髮
有飛翔的味道

我期待的
只要一束陽光
和記億一樣
集中而有溫馨的味道

#0954

台灣水韭

在絕嶺的夢幻湖
悄悄生長著
稀有的台灣水韭

不知從何處傳播過來
卻在高山上依偎著
觀照天地
和水木同一色

風雲過去
水滴留下來
人影過去
愛情留下來

水韭奇遇的宿命
在清高的流域
固執著大地的愛
寂寞生活著

#0953

蛇 瓜

我想知道
在棚架蔭下
如何利用雨水和陽光
細細長長虯結的一筆
寫出（龍）字的草書

我想知道
長成蛇形的瓜果
究竟是以植物模仿動物的形態
還是以動物養成植物的本質

（天地創造萬物
非詩人所能期待和想像
和女人創造愛一樣）

我想知道
如何把植物的詩人
和動物的情人
寫成一筆夏天的草書

#0952

核廠跳機

每到夏天
大家開始熱昏的時候
心浮氣躁的時候
我就忘不了要表演解悶
適時跳機一下
套用商人的廣告用語
夏一跳
因為電力公司總經理
無端把我比擬為女人
因此值班主管
就喜歡在夜裡值班時
酣然睡覺做美夢
我執拗跳機
只不過想讓他們也夏一跳
希望他們不要輕佻
正正經經對待
可是他們卻找到藉口
說我不夠用
更增加新歡
我生氣　我跳腳
他們就宣揚我又跳機了
好像我是居心變化莫測的傢伙
摸不清我的脾氣
害得大家開始熱昏的時候
跟著我夏一跳
除了那些上班喜歡睡覺的人
除了那些喜歡把我比喻做女人的人

#0964

白髮蘚

只要你堅定不移地
佔有世界上受鍾愛的角隅
我便同樣堅定不移地
依附在你石質堅持的表面

在你火成岩的內層
永遠有暗中輻射的熱情
我青苔地衣廣被你外表的冷峻
靠著你冷中的熱展現我的生機

即使我漸漸轉化成白髮蘚
仍然緊緊和你結合一起
不分晝夜　無論晴雨
即使做為你的裝飾也無妨



註：白髮蘚為一種隱花植物，附生於岩石上，
為大屯山特殊景觀之一，因地熱轉白，
由青苔逐漸變成白髮狀，故名。


#0951

登七星山

登七星山
俯視群巒佈置著
宇宙的棋盤
各自佔有星宿的方位

我是局外的夏季
內心的岩層
有硫磺燃燒著熾熱
卻不能像星星發亮

林中有蟬
忽而連成一聲長長的淒厲
喊出走錯了棋步
而又無法重新佈置的心痛

#0950

相思陶

用大地的愛
培植出來的
相思樹的木柴
燒出純青的爐火
把相思滲透到我的內心

本質純樸的陶土
經過相思的火煉
才能熬成
堅忍不變的形体
所包容的愛情

其實
沒有人知道
我的本名
是道道地地的
台灣相思陶

#0949

著陸的感覺

飛機往陸地降落下去
機艙內突然
燈火全滅

望著窗外
一刹那間
地面的燈火卻全面亮起來
像擦火柴一樣

夜幕搶在飛機之前
已經先行著陸
燈火漸漸向上浮升

回頭一望
身邊兩顆炯炯發亮的星子
隨著我一路
從天上往大地降落

#0948

改革運動簡報

烏有國沒有任何頭銜的領導人
南巡到烏有之鄉
看到一片豐衣足食的繁榮景象
想到自己長駐京城的乾旱
感慨無量說改革腳步要加快
才能嘉惠百姓
總理立刻在國務院裡
成立落實領導人南巡談話精神小組
由總理親自擔任組長
接著成立精神小組作業規劃委員會
由總理親自擔任召集人
然後又成立規劃委員會作業程序研擬小組
由總理親自擔任指導人
媒体加強報導轟轟烈烈的社會運動
民間感覺到改革的熱烈氣氛
規劃委員會作業程序研擬小組三番五次開會研討
把研擬的方案由指導人具名
呈給精神小組作業規劃委員會
委員會日以繼夜開會研究
把具体步驟由召集人具名
呈給落實領導人南巡談話精神小組
小組快馬加鞭數度緊急會議
把工作計劃兩案並列由組長具名呈給領導人
第一案把領導人談話印成小冊
分發到各級組織加強學習提出心得報告
第二案把不熱心表態支持的各級幹部
調動職務或撤職加強精神改造
領導人看完工作計劃有氣無力地放在一旁嘆一口氣說
「知道啦！」
改革運動於焉完成落幕
接著由歷史學家忙碌撰寫歷史記錄

#0963

魔 鏡

我飄浮不定的影子
一直找不到安身立命的定點
常受到氣候陰晴變化的限制

流浪到你的鏡子裡
終於完成我歷程的最後定型
呈現我的原貌　沒有一絲含糊

從此　我的影子永久在此駐守
我的形体變成空無的軀殼
無論在何處都是無足輕重的存在

你在　我就展示你的魅力
你如果也感覺我的存在
我就完整無缺地出現在你面前

我的影子原來附身在我的形体
如今　我的形体成為影子的附屬
我的影子永久駐守你的鏡中聽候你的召喚

#0947

舞 蹈

初夏無聲的黃昏
不需要旋律的陪襯
妳出自本質的優美動作
本身就是自然的旋律

像是昂首的白鶴
矜持立在水池中央
緩緩轉身顧盼自如
所有的光線都在妳眼中反射

天生就是舞蹈的基因
姿勢表達著妳快樂的感覺
伸手　旋腕　反掌　投足
妳融入溫柔無邊的世界裡

整座牆壁的鏡子複印著妳的美
在舞蹈中展現妳的身手
像一朵白蓮驟然開放
在初夏聽得到汩汩水聲的黃昏裡

#0946

夢想的世界

看到你的時候
你是我唯一的世界
用 一首詩
籠罩我的一切

看不到你的時候
你是我唯一的夢想
用 一段旋律
纏繞我的一切

日日夜夜
美種植著相思
孕育我全部世界的夢想
長成我全部夢想的世界

#0945

思慕的故鄉

雨後
沮喪的心情
禁不住要洗車
勞動一番
出一身汗

忽然聞到一陣花香
是清越的玉蘭花
我抬頭
看看故鄉方向的天空
是那樣的亮麗

思慕的故鄉
即使在很遠的地方
都可以聞到花香
聞到思慕的人
　　　　的笑容

#0944

為了降價不得不漲價

部長說
為了降低電價
人民可以免受高電價之苦
工業可以繼續生根發展
一定要興建核能發電廠
電力公司總經理也說
核能是最乾淨的發電事業
抱核能發電廠
比抱女人睡覺還要安全
在執政黨策劃下
連反核的國會議員
也接受佈置成議場的讚聲筒
卻無視於人民憤怒的抗議
電力公司為了安撫廠址地方的人民
承諾編列回饋地方建設的預算
讓人民為爭錢竟忘了將來安危
預算解凍案通過後
部長欣慰地說
推動產業建設終於獲得人民的肯定
為了強化安全措施
回饋地方的支持
發電成本一定會提高
所以電價不得不漲

#0962

台北異鄉人

我在台北出生
在台北居住五十六年
卻是台北的異鄉人
我不知道從大飯店頂樓
　　看到的是什麼燦爛的街景
我不知道滿街的 KTV
　　在裡面唱歌遊樂是什麼樣的心情
我不知道一桌五萬元的酒席
　　享用的是什麼樣的口味和心腸
我不知道夜半過後燈火不滅的街道上
　　什麼樣的人在活動和遊蕩
我不知道都市邊緣的山坡地
　　蓋滿了美輪美奐的違章別墅洋房
我不知道都市命脈的淡水河
　　漂流的是惡臭難聞的黑水廢液
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個月三萬元養家
　　經常加班會使妻子罵我在外談情說愛
我不知道許多人每月收入一萬多
　　要租房子養小孩顧三餐
我不知道清道夫三更半夜搬運垃圾
　　清晨天未亮還要趕往自己的區域打掃
我不知道有房子出租的人無所事事
　　收入就超過一般人日日的辛勞
我不知道更有人坐在冷氣房看看電腦螢幕
　　喝咖啡聊天打電話每月進帳數百萬
我不知道政府宣稱貧富收入比五倍
　　用什麼樣的經濟指數和統計數字計算
我實實在在是台北的異鄉人
我在這裡居住五十六年
卻一點也不瞭解台北是什麼模樣

#0961

信任危機

我們信任政府
政府宣佈
決心平抑物價
要打擊房地產的投機飆漲
要抑制通貨膨脹
要降低稅率
要求廠商反映成本回饋消費者
可是
政府同時宣佈
要反映成本提高運輸費率
要提高租稅支援國家建設
要提高學費落實使用者付費
要壓低匯率拓展產品外銷
要加強資金融通舒解營建資金短絀
要增加發行公債調高公務人員薪資
所以
我們永遠沒有自己的房屋
我們要為麵包發愁
我們要為蔬菜漲價煩惱
我們要為籌備小孩學費而夫妻吵架
我們只好出走街頭
卻到處被鐵絲拒馬堵塞
被消防車免費洗澡
在站牌等不到公車回家
政府是不能信任的

#0960

流行名牌的時代

流行名牌的時代
人人穿上三千元的襯衫
名牌利用廣告媒体
來包裝人体
把人体當做最後的廣告媒体
我拒絕這樣的安排
我穿的是三百元的普通襯衫
和名牌是同樣布料同樣工廠生產
我把三千元買書裝在腦袋裡
培養自己的名牌格調
如果我也一樣穿三千元名牌襯衫
只花三百元買書
就變成百貨公司的衣架
畢竟我穿的是別人的產品
名牌不名牌有什麼關係
我關心的是自己的格調
在迷信流行名牌的時代裡

#0959

四月的紫丁香

「四月是最殘酷的月份」
童顏鶴髮的老詩人
坐在台下等著
鐵骨不屈的老作家
躺在墓中等著
還是沒有多少人來
延遲了許多時間等著
「從死地裡繁殖出紫丁香」
四月末的黃昏
人都到哪裡去啦
台灣的前輩文學家
賭上一生的意志反抗壓制
最後還要賭上一生節餘的儲蓄
培育台灣文學的一畝沃土
可是贈獎典禮等了又等
還是沒有多少人來
作家們自己也不來
只有自己領獎時才出現
不耐煩和別人共享喜悅
詩人們自己也不來
總會記得四月的殘酷
寧願在咖啡室裡熬意象
政治人物當然就不來了
選舉太忙
找作家幫文宣
找詩人出點子
文學獎不是什麼紫丁香
所以不是殘酷不殘酷的問題
愛好文學的大眾
只知道有官方共謀的賄賂
沒有遊行示威的道路也被封鎖
他們只能委屈躲過鐵絲拒馬
在死地的都市裡閃閃避避
四月真是最殘酷的月份
我們等著看
獨立的
沒有文學的新國家
會不會從荒地裡
繁殖出紫丁香

#0958

海邊暮情

海邊
有人在垂釣
釣走晚霞
剩下沒有血色的暮靄

海邊
有人在烤肉
把黃昏
和黃昏的故鄉
愈烤愈黑

沒有人聽見
波浪傾訴
徒然到處流浪
無處上岸的辛酸

沒有人看見
波浪無奈
沿岸抗議遊行後
被強制隔離的疲勞

老天沒有講一句話
只是閉上眼睛

#0943

島嶼台灣

你從白緞的波浪中
以海島呈現

黑髮的密林
飄蕩著縈懷的思念
潔白細柔的沙灘
留有無數貝殼的吻

從空中鳥瞰
被你呈現肌理的美吸引
急切降落到你身上

你是太平洋上的
美人魚
我永恆故鄉的座標

#0942

熱海之晨

海整夜在絮語著
別來無恙的無限思量
海欣喜的潮音
始終在耳邊迴響

晨起　海在我窗外
平靜得像是沈醉在夢鄉中
還捨不得醒來的天使
儘管太陽開始搖著報曉的金鈴

鴿群三三兩兩飛來我陽台
藍色的羽毛散發著海的韻味
我穿著異國裝飾的深藍和服
彷彿沐浴在溫情的藍海裡

—熱海

#0941

白樺湖

霧靄從湖上斜斜飛起
像是千隻野雁
又要進行一段新的旅程

這裡是雪最鍾愛的夢土
把湖開闢成大冰場
成為天空的一片水晶鏡

雪把每年守約的櫻花
妝扮成雪花的形象
在春天留下冬季的回憶

雪也把固執的白樺
從裡到外賦予雪的樸素
累積著季節的成熟歷程

我在寧靜的白樺湖
悄悄埋下一個夢
看會不會長成雪一般的晶瑩

—白樺湖

#0940

明治村夏目書齋前

陽光來到書齋簷下
生前居無定所的夏目漱石
承繼森鷗外的住宅
終於定居在明治的歷史上

經歷過陰鬱生活的夏目
在櫻花盛開的季節裡
依傍入鹿池的藍天綠水
定居在陽光的故鄉

然而我居無定所的心情
坐在漱石的書齋簷下
感到陽光緩緩跨過我的身上
黃昏帶著涼意跟蹤而至

—白樺湖

#0939

京都垂櫻

所有櫻花都向天空
袒露春天的心情
只有我垂首含苞不敢開放

不是我心中沒有愛
是因為美的負荷
使我徬徨

我害怕一旦坦然綻開
春天就會過去
而蜜蜂還未準備釀蜜的巢

其實我愛惜自己甚於一切
我臨水鑑照
也能看到天空開闊的胸懷

我堅持自己含情眽眽的姿態
不是仿照柳的嫵媚
根本就是天生的氣質使然

—岐阜

#0938

吉野山訪櫻

長程半生顛沛
來訪前訂未竟之約

放眼山中的百種櫻品三千
縱有萬般風情
我獨鍾一株
粉白純白的笑臉上
帶有藍調的夢中之櫻

下千株的早渡令人惆悵
不敢奢望中千株的豪放
何況更高更冷的上千株

美誘我不顧生平奔波
卻拒示我真情
也罷　留待下一次
或許可以再訂來生緣
信守適時踐履的諾言

—名古屋

#0937

三段壁懸崖洞窟

不論潮漲潮落
海衝擊而來的動力
一直深入我內心的奧底

從千噚深淵捲起的魅力
日夜拍擊著
我單純進出的唯一航道

在盤桓曲折的洞窟內
海盜的歷史早已無跡可尋
留下岩壁堅持著真情

日日夜夜不論潮漲潮落
我深可見底的內心
時時迎向海的衝擊

—勝浦

#0936

在千疊敷望海

我是幸運的人
在忘情的旅行中
沿路帶著我故鄉的懷念

千疊敷的奇景
好像生生世世的愛情
重疊專注定點海濱完成的記錄

在我故鄉的野柳和佳洛水
不止有千疊萬疊敷
還有塑造變化萬千的柔情

可是　我是懦弱的人
在故鄉不被珍惜的海的創作瑰寶
只能在魂牽夢縈中擁抱

—勝浦

#0935

白滨溫泉鄉

望盡了花季絢爛的生命
終要歸於平靜
一路在似醒若夢中
來到白滨的溫泉鄉

小鎮在真珠藍色的海湄
有著寧靜溫馨的世界
夕陽返照波上的鱗光
恍若南歐令人陶醉的景象

我願摒棄一切
在心靈歸宿的溫泉鄉
度我默默無聞的餘生
只要一位知己相伴

—白滨

#0934

紀三井之櫻

我累積了寒冷的雪花
化成創作的底流
醞釀著轉化昇華的契機

經過春風溫暖的照拂
到了我決心開花的時節
恍然已是白髮皤皤的年代

其實我是耐寒的族類
溫暖卻促成我的愛情早熟
不得不斷絕美的訴求

但我的萎謝並不是一生的結束
即使再度過一次嚴冬
我還會再一次表現對美的嚮往

—白滨

#0933

和歌山賞櫻

全心表現至美的繁華燦爛
一陣風起
頭皮屑散落滿地
你也開始無窮的煩惱嗎

享過美人驚為天地間傑作的讚譽
你世間的任務已告完成
此後不再有進一步的展望
自我了斷才是絕美的風光

不　滿地不是頭皮屑
而是生命的斷片
美的極致總是回歸大地
從此一切的愛都會被深埋

—大阪

#0932

莎喲娜啦

向你說一聲莎喲娜啦
想在淒美的季節
去尋找夢中的香格里拉

就像蒲公英一樣
御風遠揚
飄落到櫻花競美的異邦

在異地看到
河川成為公園令人流連徜徉
人民笑臉相向不必設防

在心靈平靜的異邦
夢中出現的卻是你的笑臉
可以遠眺淡水河的故鄉綠原

向你說一聲莎喲娜啦
卻想趕快回到你的身邊
和你共享此後快樂的經驗

—大阪

#0931

煩 惱

我的煩惱
帶著頭皮屑
像雪花
落在肩上
我輕輕拂拭
雪花飄散

在等不到信任的冬季裡
我的煩惱
被雪花掩埋著
愈積愈厚

期待
在換季的時候
我的煩惱會綻開
纖手一般純潔的百合花

#0930

驟 雨

雨下到清明時
從寫實不由自主地
變成抒情

只要等到一生中
最後一滴
落在我臉上就好了

急驟的心情
真的要把終生的池塘
一下子就灌滿嗎

像是戰後
家家倚門望著黃昏的婦女
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

#0929

霧的來去

霧傾瀉
淹沒了鳥聲
淹沒了一路傳播的風景

霧是前生的記錄
看不到鳥聲的時候
只看到你的臉

霧是來生的預告
看不到風景的時候
只看到你的臉

等到霧散的時候
淹沒一切的是
海的澎湃

#0928

藍色山脈

太陽繪畫的遠山
是亮麗耀眼的鋅藍色
星星躲藏的近巒
是朦朧神祕的銅藍色

鳥聲帶著鄉愁
從潺潺的水藍揚升到
悠悠的天藍
有層次分明的節奏

在群山環繞中
坐靛藍　靠紫藍
倚灰藍　撫蒼藍
自己竟然也凝固成一座山

忽然間　發現身上
已經染成了湧來的多重藍色
包括遠遠從回憶中投射過來的
海的蔚藍

#0927

匯合流域

如果我的濁流
滾滾匯入你的流域
攪亂了你的清水

如果我的奔流
捲起洶湧的層層漩渦
攪亂了你的波心

但願我們合流
緩緩通過日月的潛移
群山和平疇的默化

一切的泥沙終歸沈澱
以清澈見底的純情
流到暮色的海口

#0926

蠶的白髮

吃盡一生的滄桑
蠶
變成厭食者

把一生的愛
也一併吞食的
蠶
全身漸漸透明

從此
只能吐出思念
絲連

終於
一根根的白髮
作繭自縛

#0925

霧來的時候

在飄浮的霧中
你看得見我的臉嗎

眼睛相對的時候
焦點和霧一樣
會游移
距離愈遠
才能看得愈清楚

記憶常會在
思慕的底片上自動顯像
霧來的時候
竟然也會無端模糊起來嗎

我只想知道
遠到看不見人影的夢中
你看得見我的臉嗎

#0924

恍惚的夜色

在寒風的夜色裡
胸腔是跳動的原野
感覺到生命力的溫暖

從山上俯瞰夜燈的都市
分不出什麼燈亮了
什麼燈瞬間熄滅
有不得不暴露的祕密嗎
還是有不得不隱藏的祕密

芒草在無言中搖頭
「保持每次被壓制後
　立即恢復
　原有立場的堅持」
然而有人
會摘下帶回家庭的室內
讓它免於在寒風中搖擺的姿態嗎

在夜色中
擁抱一片原野大地
心情和燈火一樣
閃爍不定
心情和芒草一樣
恍惚不定

#0923

貓的眼睛

遠遠
一把火
嘩然點亮起來的夜都市
在妳眼中
是一粒雜色的毛線球

妳靈性的眼神
凝視著對面
感應而來的電波
及時捕捉
青春的原生質

妳慧黠的眼睛
可以透視
我內心陰陽的角落
蠢蠢欲動的原靈

妳閉眼
依偎的姿態
是遠從古代波斯來的
深情溫馴的公主

#0922

我這個人

是的　我不是高貴的人
我從摩挲田土出身
沒有接受高級的系統教育
只是勤於摩挲文字
懂得一些道理

是的　我不是純潔的人
四五十年來的生活
吃了亂七八糟的中國食物
血脂肪偏高造成血壓不穩定
就像政壇的紛爭一樣

是的　我不是完美的人
雖然年輕時挑過百斤的擔子
因為勞動少了　只吃現成的米飯
痛風加上坐骨神經痛
一身的骨骼結構組織瀕臨變形鬆散

是的　我不但品質不良
而且形象也不太美好
髮蒼蒼　視茫茫　手腳不靈活
有如固執而被丟棄的木雕
因語言反應遲鈍反被誤以為有氣質

可是　我是真實的人
儘管因心中有愛而受到傷害
那是台灣土質和氣候的影響
然而　我發現有人挑剔的時候
正表示心中有了感應的愛

#0921

疏濬船

在河口
平靜挖掘著
黃昏時猶未出現的晚霞

沈積在台灣歷史的河床上
愈積愈厚的沈砂
快要形成沖積地了

不同的風雨沖刷下來的
愈積愈厚的沈砂
埋著多少生物的冤魂呢

疏濬會使河流
回到清澈活水的原貌吧
即使做到船形老化解体
在新的体制下仍然要堅持下去

在河口
疏濬船不是風景的一部份
卻泊在風景的焦點

#0920

植 樹

在公園裡
種植一棵樹
等待鳥來歌唱
等待風來感動

隨著日出
我腳下卻出現
傾斜的陰影
露水也使我心冷

堅持我立足的土地
不願回到溫室裡
我的信心
隨著太陽逐漸上升

只要太陽正直
在我頭頂上觀察
就會看到我堅挺的立姿
沒有一絲絲的黑影

#0919

真實的鳥

實
在自由飛翔的鳥
發現只是逍遙在玻璃房屋
一般的巨籠裡

抬頭看看天空
既不親近　也不退縮
只是冷冷包圍在
固定的距離

鳥形風箏在天空裡爭寵
金屬巨鳥更傲然衝破天空
天空變成大家的天空

真實的鳥
無論如何努力
卻飛不過限制的空間
飛不進屬於自己的天
空

#0918

黃金葛

插置水瓶中的黃金葛
謹守規定的姿勢
耐性經過一個白晝
又一個夜晚

上班時　我打開燈光
看見新芽的尾尖
竟有一顆水珠
閃著幽怨的眼色

在陽光照耀不到的位置
在失去了大地之愛的水植中
只要一點點的光線
就能點綴出滿堂的綠意

黃金葛晝夜在水瓶中
謹守規定的姿勢
暗中偷偷流出的心酸
早晨卻忘了擦拭

#0917

山茶花

1

晨曦是我的初戀

我懷著初戀的夢想
彷彿春風沿著綠地
輕聲低喚
山茶花呀　山茶花

我層層裹住的心情
由粉白變成粉紅
我粉紅色的花瓣
是女人的臉

2

晚霞是我的熱戀

我執著熱戀的現實
儘管西風席捲沙地
激烈喊叫
山茶花呀　山茶花

我層層展開的心情
由粉白變成粉紅
我粉紅色的花瓣
是男人的心

#0916

天空的心

花開的時候
向著天空找心
向著水面找形象

人出生的時候
哭著
忘了帶心來
忘了自己是什麼樣的形象

人努力頂著天空走路
到處找心
每天幾次洗臉
想看清自己的形象

幸運的人
一生找到心
卻是裝在別人的身上
自己的形象
卻是放在別人的臉上

情人的心
是誰都離不開的天空
情人的臉
是誰都在映照的水鏡

#0915

花的私語

夕陽西斜後
我們開始有慣例的談話

我們使用花的語言
在素手愛心照顧下
獨立而和諧

台灣杜鵑和巴西鐵樹
白山茶花和紅海棠
曇花和四季紅
我們組成所謂花園的家族
用彼此的繁榮
裝飾彼此的寂寞

而在園外徘徊的
一株男人樹
被情所困
只會寫一些抒情的詩
卻不會開花

#0914

山 路

山路
盤成一個
解不開的網罟

每一段山路
都要探索未知的
莽莽蒼蒼的前途

在彎路上
回顧走過的風景
在崎嶇中
有美麗的驚奇

前方預見彎彎曲曲
卻不願回頭
去尋歷程的記憶

循著鳥聲走
過了一重一重的峰巒
循著鼓聲走
還有一層一層的風光

#0913

三位一体

擁抱妳的時候
我聞到乳香
好像庭院裡的玉蘭花
在我的清晨
賦有了生命真實的意義
我不容許妳受到輕蔑
因為妳是我的母親

擁抱妳的時候
我聞到鼓聲
好像滿山遍野的杜鵑花
在我的午後
敲擊著生命美麗的旋律
我不容許妳受到侵犯
因為妳是我的情人

擁抱妳的時候
我聞到露水
好像幽谷中初綻的百合花
在我的黃昏
吐露出生命純潔的芬芳
我不容許妳受到委屈
因為妳是我的女兒

#0912

傑 作

神藉用
創作中的雕刻家的手
在樹根的材質上
雕琢神的形像

神藉用
戀愛中的女人的眼睛
在男人的体材上
發現神的傑作

男人為了模擬
神的形像
把自己變化成
有根的植物

女人終於
變成了雕刻家
在男人的頭部
琢磨著神的原型

#0911

高處不勝孤獨

我們去登山
去俯覽山河的壯闊

通過曲曲折折的歷史道路
到達絕頂
卻陷入白茫茫的濛霧中
四周景物被掩蔽了
看不到獨立的碑石
看不到方向

其他遊客紛紛踅回
風開始發飆
雨開始淒厲
我們堅持
享有高處不勝的孤獨

在眾人散後
在煩惱的風雨後
一陣陣的鼓聲
會照射出一道道的陽光
展覽風景的旖旎

#0910

百年憧憬

百年是永久的隱喻
正如鼓聲隱喻著
憧憬和莊嚴

生命起始於憧憬的愛
愛使生命堅強
創作起源於莊嚴的愛
愛使創作昂揚

百年是生命的極限
然而　極限被超越了
因為我的生命融入妳的生命
然而　極限被突破了
因為我們的生命融入台灣的生命

百年成為和諧的起點
充滿著憧憬和莊嚴
在鼓聲中揭開了序幕

#0909

給妳寫一首詩

我給妳寫一首詩
沒有玫瑰和夜鶯
在歲末寒流中
只有霹靂的鼓聲頻頻

在歲末寒流中
我給妳寫一首詩
看不到妳的時候
深深感覺到妳的存在

看不到妳的時候
思考我們存在場所的現實
我給妳寫一首詩
信守我們的承諾

信守我們的承諾
期待愛的世紀來臨
在禁錮的鐵窗裡
我給妳寫一首詩

#0908

破 鼓

鼓聲響起
震動生命的旋律
就會傳到同樣頻率的心靈

走過創造性的歷史
在眾人矚目的祭典上
有風華絕代的演出
在革命情懷的遊行隊伍中
有激動人心的呼應

如今隱藏山野
鼓只願對著潺潺的澗水
伴著水車敘述
轆轆的心事

和台灣歷史一樣破裂的鼓
供在小巧的鼓樓內
不時面臨風雨
滿腹還有說不盡的愛

#0907

水牛聽鼓

在台灣將要絕跡的
水牛　不時反芻著
遙遠的鼓聲

貢獻了勞動力
宿命地被心中的吆喝聲
催逼著的水牛
聽到像是從天空傳過來的鼓聲
眼眶中就會浮現
憧憬的倒影

有時鼓聲會從山谷
迴聲傳到遙遠的溫柔海濱
像慶典一般的節奏
在敘說歷史的寓言
期待著此生未完成的緣
是否會有來生的續

開拓過台灣生命的水牛
成為將要絕跡的稀有動物
聽到鼓聲
竟不自覺地流淚

#0906

鼓 聲

鼓聲
不時在我心中出現
有時是踩著有力的腳步
愈來愈近

鼓聲
有時是一陣旋風
在車輪的急轉中
捲走一片思念

陰天打雷的時候
鼓聲沈悶應和著
酸雨就會不自覺地
從心中流下來

最好的鼓聲
是在陽光下敲打
令人心慌的鼓聲
傳自偌大天空的一面鼓

#0905

黃昏的意象

一同走過堤防
我聽見心裡有一面鼓
敲著彎彎曲曲的水聲
在颯颯的寒風中流逝

已經走到了黃昏
卻等不到
路燈何時會燦亮

暮色落幕下來
晚霞的演出
只有埋入記憶中
才不會褪色

望著孤獨的影子
像單飛的鷺鷥
往他家的方向滑翔

#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