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塞爾之冬

早安　喬治 • 休茲
你悄悄到達時已是深夜
我們正陷入異鄉夢中的雪景

看見休市後仍然輝煌的櫥窗吧
耶誕的佈景把野外移到屋裡
人們企求與大自然融合的潛在欲望
眼睛和裝飾燈泡一樣閃爍著

到處烽火和硝煙瀰漫的世界裡
像一隻馴貓踡伏的布魯塞爾
正要慶幸過一個不太奢華的年終假期呢

早安　休茲國務卿先生
你匆匆趕來推銷 MX 和潘興二號嗎
記者的鎂光燈已在客廳架好等待

你的發言人職業性地應付說
「今天國務卿無事可以奉告。」
隨身安全護衛把你擁到門口

面向對你示威表達意願的群眾呼聲：
「我們要和平！ 我們要和平！」
零度氣溫中的宣言並未凍結
以輕飄飄的雪花點綴純粹的心境

#0705

收 藏

怕遺忘的心事
怕被偷窺到的文件
怕無端受損的紀念品
好好收藏起來
放到隱密
不容易翻到的地方
安心地
把隱藏的這件心事本身
也把它遺忘
連帶忘了有過心事這回事
什麼文件或紀念品
都沒有存在過似的
完美的收藏
在封閉的記憶門外
由他人
任意去陳列
在紛爭的歷史中

#0533

輸 血

鮮血從我体內抽出
輸入別人的血管裡
成為融洽的血液

我的血開始在別人身上流動
在不知名的別人身上
在不知名的地方

和鮮花一樣
開在隱祕的山坡上
在我心中綻放不可言喻的美

在不知名的地方
也有大規模的輸血
從集体傷亡者的身上

輸血給沒有生機的土地
沒有太陽照耀的地方
徒然染紅了殘缺的地圖

從亞洲　中東　非洲到中南美
一滴迸濺的血跡
就是一頁隨風飄零的花瓣

#0701

季 節

在四月末的時候
妳就說
六月到啦
其實　六月是乾燥的季節
也許會只剩下水仙花
辛苦地
開在涸池旁

不甘心雨季就這樣過去
我叫嚷著：
「還我的雨季來！」
於是天也陰了
風也起了
就是沒有雨滴

#0581

晚歸的鴿子

妳說要走了
就和雨季一樣

我抬頭
看到一隻晚歸的鴿子
掠過被大廈群
包圍的天空
那灰色的羽毛
在暗夜裡
竟然像是錦上的花朵

雨季真的過去了嗎
雨季終究會過去嗎

#0580

我一定要告訴妳

我一定要告訴妳
啤酒從妳的嘴裡
溜到我嘴裡的感覺
真美妙
摻雜著冰冷和溫暖
即使有一些
會不慎溜到床單上
妳把斜向天空的紙糊拉門
闔上　把陽光
關在外面
因為免受監視
感到安全。
把時代周刊放在一旁
我們看金瓶梅的影片吧
不要　還是讀詩吧
這樣有些頹廢的浪漫
我們抓住了輕飄飄的自由
但那監視的電子眼還在
不是裝在屋子裡
好像是在身体內的某部份
和風濕症一樣。
啤酒從妳的嘴裡
溜到我嘴裡的感覺
是序曲
也是間奏
試想把自由放大　除非
打開天窗。忽然
報社的爆炸聲
我聽到心裡有人受傷的
呻吟聲　我感到
整個天空都在監視
我的愛
我一定要告訴妳
真的
摻雜著溫暖和冰冷。

#0579

訊 息

魚在砧上解剖時
剩下鱗片
在閃光
好像向遠方打信號
傳遞
愛的訊息

#0578

陽 光

妳喜歡的雨季過去了
早晨　我坐在窗口下
讀著越過重洋的
馬札兒人的現代詩篇
和熙的陽光灑下來

他們也探求
時間　死亡和愛——
妳一定會大吃一驚
這是比社會現實
更現實的內在現實吧

然而　即使盧卡奇
妳喜歡的哲人
當他看到遲來的陽光
照在雪封的歐羅巴
也一樣會在窗口讀一段詩吧

經過了最豐沛雨水的愛
陽光會令人感到
心慌的灼痛嗎
就像憂鬱的多惱河畔
一串串的葡萄⋯⋯

#0577

街道樹

我站在街角
背景很好
背景是庭院
有矮牆
所以我是一棵樹
很自然
站在街角

我伸岀枝椏
把書本當做牆
我讀著
牆上剝落的世界
牆外有車聲
狗吠聲
叫賣的聲音
不知道有沒有人
走過去

我站在街角
一棵樹
在等待鳥聲
鳥會和春天妥協嗎
我專心等待
樹葉是我的稿紙
向春天亮著
一首又一首的
詩

春天岀現時
我向著春天走過去
樹拔腿
撞開圍牆
急急地
沿路甩落的樹葉
不妥協地
在地上打滾

#0576

妥協和自由

假如
我答應
跟妳結合成一体
才能完成誓約
其實
那才是
真正妥協

假如
我們能從原點
在最不自由的空間
找到愛的營養
同時
也就找到自由

為了表示自由的身份
我拚命寫詩
一首又一首
不斷地——寫
讓妳知道
我才是
不妥協的人

#0575

看 花

寧願做一個俗氣的人
不懂得什麼愛
只要喜歡
就要
就像登山的頑童
摘一支梅花
沿路歌唱唏哩嘩啦
可是卻想從紅百合
去看妳的臉
就像浪漫的春天一樣
一梗開了四朵孿生
朝向東南西北
東花　有水的溫柔
南花　有火的虛無
西花　有土的無奈
北花　有木的妥協
然而
看不到妳臉的時候
在朝向天空的四蕊中心
卻映著陽光的
金的榮耀

#0574

作業練習

對的答「對」
不對的答「不對」
都是對的
愛的是非題
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確然率

方位向右 1OO
方位向左 1OO
這樣測量法上的修正
屬於愛的選擇題
選擇或不選擇
是 1 與 0 之間的邏輯

假設透過玻璃觀察
恰好戴眼鏡
那麼
光的折射
透鏡間的距離
對接吻品質的影響
這種愛的申論題
不是工程技術的演算
只有百分之二十以下或然率

無論如何
測驗的結果是
愛的作業只適合是非題

#0573

原 版

把湮滅的心血
初版　再版過的版型
以自己真實的形象
在天空的白紙上
印行
這樣的盜版是
對自己僵固的心版
脫序的變体嗎
假定印行的正是
剛好單冊
只有兩人合在一起
才能閱讀對方
那麼
這個盜版
正是愛的原版

#0572

愛的辯證

請走這邊
這邊在都市建設中
還是愛的廢墟

請走這邊
這邊在都市繁榮中
還是愛的貧民窟

請走這邊
不論廢墟或貧民窟
唯心真的會是
靈魂與靈魂間的
最短距離嗎

請走這邊
下雨天的陽光
最具辯證的癖性吧
無論如何
愛才是最後的辯證

#0571

鄉 愁

用舌頭
叩開咬緊的牙根
朦朧地說
打開內心的天空吧
把鄉愁的風景
開放

從而
感覺鹹味的焦灼
那是根源於
生命鹽份的反芻
由遠方投射的陽光
曬成苦澀的詩

由感觸到掌握的路程
就是山澗上
擺盪的鐵索橋吧
在途中尋思
前進還是回頭
前進還是回頭

#0570

百貨公司

當我們依舊在爭論
最初的春天
還沒到來
夏天的乾草味
已經散發岀下午的號外
焦灼的泳裝
在櫥窗裡呆望著
街上依然淋濕的天空的倒影
百貨中
唯獨春天不能陳列
愛也是
愛不能包裝
也不適合攤開來挑選
我們向即興的店員詢問
關於愛的贈品
據說
還是缺貨
索然走岀大門
春天的陽光
開始以繡毬的拋物線
落下來

#0569

最後與最初

我是不相信
最後春天的人
用心
把落葉掃成一堆
想從葉脈中去認識山河
總要挑岀一枚
具有夢中疊景的紋路
可是落葉漸漸化成土
抬頭看到枯枝
戳破了天空的一角
陽光隨雨漏下來
我等待
春天的潮濕味
最初的春天
還沒到來

#0568

記 事

用湯匙慢慢攪動
一滴一滴
把煉乳
帶著潔白的氣質
攪進沒有陽光的咖啡杯底

黑色是苦澀的根源嗎
誓約做為
撕開包裝紙的白糖
漸漸溶化進去
唉　那是自己的形象

#0567

一 樣

和窗外的風雨聲一樣
懷念的旋律
相見時也哀愁
離別時也哀愁

和燈光模糊的遠方一樣
在心的深處
愛也愛得不明不白
恨也恨得不明不白

和兩地孤寂的夜裡一樣
偶然的繫念
記得也罷
忘掉也罷

#0566

花 劫

長期霪雨後
初晴
把含苞的蘭花
移到戶外
不必再躲在屋簷下
每次抬頭
都是陰霾的天
啊　陽光多暖和呀
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

第二天
盆裡只留下炭渣般
現實的泥土
來不及開放的蘭花呀
成為一場夢幻
被不知名的人用手
捏著脖子
押入沒有風雨的鐵窗
一絲絲的哀叫聲
在心中動盪

#0536

愛還是不愛

當他突然閉口不語的時候
我不知道愛還是不愛
纏綿之後
應有一些倦態吧
風聲
一陣又一陣
在淡淡的月光下
看到自己略微鬆弛的肌膚
是否愛也會隨著鬆弛呢
彷彿聽到遠去的腳步聲
回頭看到他的臉
嚴肅得令我感到
愛的莊嚴
不管愛還是不愛
我心底的微笑
浮上來

#0565

雪 天

我感覺那地層的胎動
當圍攏過來的烏雲愈積愈厚
開始有了雪花

嫩枝被寒冷壓彎了腰
忍不住就把重擔的雪
彈回風中飄散

在愈冷的時候
才會感覺大理石的肌膚
有溫泉一般的地熱

我要開花給無人看
落花生一樣結果
在始終暖和的地層下

#0702

紅蘿蔔

從內心流露到外表
呈獻鮮紅的
願望
以這樣的姿勢
面對來來往往的
挑剔的市場

如何長成紅蘿蔔
不是祕密
是傳統的基因
以誠摯的分子
在內心泳動

竟有人質問
為什麼不長成白菜
這樣尷尬的問題
即使可以忍受挑剔
對於質問者
也是蒼白的恥辱

#0535

聲 音

是什麼樣的一種聲音
無法辨識
無法聽清楚的聲音
不該給予輕視

被輕視的聲音
常會在交談中岀現
隱隱約約
好像從什麼地方插進來的
一種細細的聲音

在看不見的地方
被輕視的那種聲音
使全身震顫
是空中的電話線
因強風而擺盪嗎

有時像是在窄巷裡
無風無月的夜裡
一陣踤細的腳步聲
緊跟在身後
附魔一般地粘在背上

到底是什麼樣的聲音
會迷幻一般的
常在電話中岀現
注入虛弱的心房裡
搖搖晃晃

有一天會不會像迷魂一樣
被帶領到何處去
大概是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
那時候
朋友們再見吧
那是不許回頭的地方

#0534

那霸之冬

用曾經持槍和握佩刀的手
已經不見了的手
以不銹鋼代替的畸形的手
支撐在被傷害過的大地
跪在那霸街頭
墨鏡可以防止太陽光的暈眩
草綠軍帽使光頭
永遠免對羞於相見的天
手風琴哀怨著
終戰前地下決死戰壕內
被軍國主義所剖腹自裁的同志
哭泣的心
用殘軀向誰控訴呢
軍機一批一批呼嘯劃空而過
青少年一批一批喧嘩橫街而過

#0704